炉中死寂,人心却未平。
三日后的清晨,天光乍破,长宁街的宁静便被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撕裂。
一队内宫侍卫开道,八名健硕宫婢抬着足足八口朱漆描金的大礼盒,浩浩荡荡地停在了悬壶居门前,瞬间引得四邻百姓纷纷探头,将小小的医馆围得水泄不通。
领头的是云瑶贵妃座下的掌事嬷嬷,姓林,一张脸保养得宜,却满是倨傲。
她手持明黄色懿旨,目光扫过门内纤瘦的凤知微,声音尖利刺耳,仿佛要穿透整个长宁街:“凤娘子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贵妃娘娘凤心大悦,特赐南海珠玉一对、西域香毯四匹,以示嘉奖!还不快跪下接旨谢恩?”
周遭百姓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叹抽气之声,这可是贵妃的赏赐,何等的荣耀!
阿蛮激动得脸颊通红,搓着手就要上前去接礼,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然而,凤知微却如一尊玉雕,静静地立在门槛之内,分毫未动。
她的视线越过林嬷嬷那张刻薄的脸,越过百姓艳羡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为首那口礼盒的箱盖缝隙处。
那里,一抹淡紫色的丝线,在晨光下几不可见,却如毒蛇的信子,刺痛了她的眼。
那颜色,那光泽,与三日前云瑶贵妃袖口所佩的流苏,一模一样。
她的心瞬间沉入冰窖,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红唇轻启,发出一声极轻的呼唤:“小紫。”
话音未落,一道比晨雾更淡的灰影从她袖中一闪而出,快得无人察觉。
那灰影如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钻入礼盒底部,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片刻后,灰影又如鬼魅般窜回她的脚边,藏入裙摆的阴影中,唯有那细微到极致的、带着惊恐的颤抖,通过裙角传达到她的肌肤上。
脑海中,小紫惊骇的声音炸响:“姐姐!那盒子夹层里涂满了‘缠梦膏’!粘上皮肤就会立刻融化,毒气入鼻,三息之内便会昏迷不醒,六刻之内,神仙难救!”
凤知微的指尖瞬间冰冷。
她立刻抬手,制止了正要上前的阿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人,封锁现场,不准任何人触碰这些礼盒分毫!”
她心中一声冷笑,寒意彻骨。
好一个云瑶贵妃!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厚礼”!
三日前自己刚刚识破紫芸香的秘密,今日这所谓的赏赐便紧随而至,这哪里是嘉奖,分明是迫不及待的灭口!
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缓步上前,在林嬷嬷警惕的注视下,轻巧地挑起那根淡紫色丝线,对众人淡然道:“贵妃娘娘赏赐之物,金贵无比,民女怕这染料不洁,污了宝物,先行验看一番。”
说罢,她将银针蘸取的一点点紫色染料,滴入阿蛮端来的一碗清水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清水并未被染紫,而是在瞬间翻腾起一圈圈诡异的绿波,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水中疯狂滋生,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
果然!这里面混入了“腐心孢子”的培养液!
电光石火间,凤知微终于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孙无咎,云瑶贵妃!
他们联手设下了一个天大的杀局!
他们是想借由这些“赏赐”,让自己在接触的瞬间中毒身亡,或是将这剧毒在悬壶居引爆,造成一场人为的瘟疫。
届时,她凤知微便是那“妖女施毒”的罪魁祸首,百口莫辩,唯有死路一条!
好毒的心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对脸色煞白的林嬷嬷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嬷嬷,贵妃娘娘的厚礼,民女福薄,实在受之有愧。这等贵重之物,恐会折了民女的寿数,还请嬷嬷原样带回,并替我呈上这封信,以表民女的感激与惶恐。”
当晚,宫中果然传出惊天消息:云瑶贵妃在查看被退回的礼盒时,竟“无意”触动了那根淬毒的丝线,当场昏厥,至今未醒!
龙颜震怒,皇帝下令彻查此事,禁军封锁了贵妃寝宫,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
孙无咎听闻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递上奏折,慌忙撇清关系,声称自己对贵妃赏赐一事“毫不知情,从未参与”。
他却不知,凤知微早已算到这一步。
在他撇清关系的同时,一枚小小的、刻有古朴“济”字的铜牌,正在大理寺卿的桌案上,散发着幽冷的光。
那是小紫趁乱从礼盒夹层中取出的,正是济世堂采购药材的专用印记!
三日后朝议,御史当庭弹劾云瑶贵妃“私联宫外医馆,图谋不轨”,人证物证俱在。
皇帝虽未深究其投毒的动机,但为了皇家颜面,雷霆之怒化作了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一掌——收回贵妃执掌宫中理佛事宜之权,并下令,宫内外全面禁焚紫芸香。
风波暂息,悬壶居门前却贴出了一张新的告示:“凡因误用紫芸香而导致咳喘胸闷、体虚乏力者,皆可来此免费领取‘清肺散’三日剂量。”
告示一出,应者云集。
短短一日之内,竟有三百余人前来求药,其中甚至不乏偷偷出宫的太监和宫女。
凤知微借此机会,收集了大量来自宫内不同角落的香灰样本。
在将它们一一检验之后,一个更惊人的发现浮出水面——几乎所有的香灰样本中,都含有微量到难以察目的蛇鳞粉末!
那不是凡蛇之鳞,其灰烬形态,直指传说中可飞天入渊的——腾蛇!
深夜,悬壶居内万籁俱寂。
凤知微将一份提纯后的蛇鳞粉末样本,小心翼翼地封入一只白玉瓶中,置于灯火摇曳的案上。
窗外,夜风陡起,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一道快到极致的玄影,如墨汁滴入清池,悄无声息地掠过屋檐,瞬间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次日清晨,天光熹微。
凤知微推门而入,看到桌案上的玉瓶仍在原处,安然无恙。
只是,那紧封的瓶口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漆黑如墨、泛着金属冷光的蛇鳞。
鳞片之下,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一行龙飞凤舞却沙哑入骨的笔迹:“此毒源出神殿,非人间应有。若再查,我亲自来收你。”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凤知微却笑了。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片冰冷坚硬的鳞片,唇角扬起的弧度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兴奋。
“终于……等到你现身了。”
她将那片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蛇鳞珍而重之地收入贴身的香囊,走到窗边,推开窗,望向极北之地那片传说中连接着神域的深渊方向,眸光亮的惊人,低声自语,既像是在对远方的敌人宣战,又像是在对宿命发出邀请:
“我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晨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一丝料峭的寒意,也吹开了这场席卷天下的巨大阴谋的真正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