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透过地窖气窗斜切进来,在青石板上割出一道银边。
凤知微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阿蛮心口处不知何时浮现出暗纹,像被荆棘缠住的六芒星,正随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收缩,将青灰色往四肢逼退半寸,又卷土重来。
“是‘缚魂钉’。”她突然低咒一声,前世在神殿典籍里见过的残页浮上脑海。
那是专门针对魔裔的诅咒,用活人的骨血养在供桌下,受诅者每活一日,施咒者便能多取一分“净化功德”。
难怪晨露髓压不住这毒,原来根本不是病,是活人桩上的血债。
阿蛮的睫毛剧烈颤动,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甲已经冻成半透明的青白,却仍用尽全力抠进她皮肤:“疼……姐姐,骨头里有虫子在咬……”
凤知微喉间发紧。
这孩子被神殿抓去时不过七岁,如今才十岁,身上的伤比她前世见过的任何病患都要惨烈——后背的鞭痕叠着鞭痕,左脚小趾齐根而断,此刻又被种下缚魂钉。
她轻轻掰开他的手,从怀中取出用体温焐了一路的针囊:“阿蛮乖,姐姐给你扎针,扎完就不疼了。”
青铜针囊打开,十二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这是她用前世“千命针”改良的“渡厄针”,本是为了化解世间最阴毒的咒术。
可缚魂钉……她捏针的手微颤,前世那位被缚魂钉折磨至死的魔裔圣女,最后是在她怀里断的气,当时她连半根针都递不进去。
“叮——”
地窖外突然传来金属刮擦声。
凤知微猛地抬头,银针“啪”地掉在草席上。
那是幻乐姬的探魂铃,专用来追踪中了幻毒的人。
可她分明用千命针封了六感,难道慈音……
“姐姐?”阿蛮的声音细若游丝,“铃儿响得我头疼……”
凤知微迅速将银针重新收入囊内,反手抽出腰间的淬毒匕首。
她蹲下身,将阿蛮的头按进自己颈窝:“别怕,是风吹的。”可后背已经沁出冷汗——探魂铃离得太近了,最多半炷香就会搜到地窖。
而阿蛮体内的缚魂钉,必须在子时三刻前解开,否则咒纹就会爬进心脏,彻底锁死生机。
“咚咚——”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四声。
凤知微心口一沉——子时到了。
“姐姐,露娘说……”阿蛮突然扯她的衣袖,“她说小满哥哥被关在净心殿后巷的柴房里,他们拔他的指甲……”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小满哥哥教我用柳枝编蚂蚱,他的手那么巧……”
凤知微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圣宴上那个左手六指的酒僮,斟酒时故意顿半息的模样。
原来露娘说的“藏在露水里的真话”,不只是晨露髓的下落,更是神殿对“不驯者”的绞杀。
“阿蛮,你信姐姐吗?”她突然按住阿蛮的后颈,指尖在他耳后三寸处轻轻一叩。
那里是“命门穴”,凡人碰一下便会昏迷,可对中了缚魂钉的魔裔来说,反能暂时切断咒力传导。
阿蛮的眼皮缓缓垂下,呼吸却突然急促起来。
凤知微扯开他的衣襟,缚魂钉的暗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像活过来的黑蛇。
她咬碎舌尖,血珠滴在银针上,用“血引术”激活针上的药毒——那是用噬灵鼠王的唾液混合晨露髓炼的,专门克制神殿的净化咒。
第一针“破妄”扎进膻中穴,暗纹扭曲着退了半寸;第二针“镇邪”刺进命门,阿蛮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喉间发出非人的尖啸;第三针“渡生”悬在百会穴上方时,凤知微的手几乎握不住针柄——这一针下去,她需要将自己的半数功力渡给阿蛮,稍有差池便是爆体而亡。
“砰!”
地窖木门被撞开的瞬间,银针精准刺入百会穴。
凤知微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淬着“蚀骨散”,正中小声的幻乐姬心口。
那女子尖叫着栽倒在地,腰间的探魂铃滚进角落,发出刺耳的嗡鸣。
“凤知微!”
慈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比圣宴上更冷三分。
凤知微抬头,正见大祭司立在月光里,身后跟着十二名持剑的神殿卫。
她腕间的念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用人骨打磨的手钏,每一枚骨珠上都刻着扭曲的咒文——那是启动“心网咒”的法器。
“你竟敢伤我乐姬。”慈音的目光扫过昏迷的阿蛮,落在他心口的暗纹上,“原来你救的是魔裔余孽。也好,省得我再查。”她指尖划过骨珠,“心网咒,启。”
地穴里突然腾起黑雾,无数半透明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缠向凤知微的四肢。
那是心网咒的“索魂丝”,专锁人心魔,越挣扎缠得越紧。
凤知微却笑了,她低头看向袖中——噬灵鼠王正扒着她的袖口,胃囊里的晨露髓泛着幽蓝微光,索魂丝缠上鼠王的瞬间,竟“嘶啦”一声被灼出个洞。
“大祭司可知,你们的神网,困不住带毒的老鼠?”她反手掐住阿蛮的人中,将渡过去的功力猛地抽回一半,“更困不住……藏着神殿罪证的人。”
慈音的脸色骤变。
她看见凤知微指尖渗出黑血——那是方才渡功时,故意引到自己体内的缚魂钉残毒。
而阿蛮心口的暗纹,不知何时已转移到凤知微手背上,与她前世被背叛时留下的刀疤重叠,形成一枚新的咒印。
“圣毒转生。”凤知微舔了舔唇角的血,“你们用活人养咒,我便用咒养毒。从今日起,这缚魂钉的罪,由我替阿蛮受着。”她的目光扫过慈音手腕的骨珠,“但你们欠的债,该清算了。”
黑雾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凤知微转头,正见露娘跌跌撞撞冲进地穴,盲眼上的素绢已被血浸透。
她怀里抱着昏迷的小满,少年的左手光秃秃的,指甲盖全被拔了,指节处还滴着血。
“时辰……”露娘摸索着抓住凤知微的衣角,“心网咒……子时四刻最弱……”她的手无力垂落,腕间的荆棘烙印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哑巴的真话……露水里的月光……”
凤知微接住她和小满,眼泪突然砸在露娘手背。
她终于明白露娘前夜说的“第三片朝南的叶尖”是什么意思——那是神殿结界的薄弱点,是藏在规矩里的破绽,是被折辱者用血肉刻下的反抗。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五声。
凤知微抬头看向慈音,后者正不可置信地盯着逐渐变淡的索魂丝——子时四刻到了。
“你们信的神不吃人。”她轻轻将露娘和小满护在身后,手背上的缚魂钉咒印突然泛起金光,“吃人的……”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神殿卫,扫过慈音腕间的骨珠,扫过阿蛮沉睡的小脸,“是披着神皮的恶鬼。”
地穴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喧哗。
凤知微侧耳,听见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是被圣宴上的“妒心散”激发出恶念的祭司们,此刻正举着火把,喊着“还我妻儿”“还我金子”,朝净心殿冲来。
慈音猛地回头,脸上终于露出慌乱。
凤知微趁机抱起阿蛮,将露娘和小满背在身上,踩着索魂丝烧出的洞冲向地穴后窗。
噬灵鼠王从她袖中窜出,在前方引路,晨露髓的微光将黑暗撕出一条通路。
“凤知微!”慈音的尖叫被喧哗声淹没,“你逃不掉的!”
凤知微没有回头。
她望着怀中阿蛮逐渐回暖的小脸,感受着后背露娘微弱的心跳,听着小满在昏迷中喊“疼”的呓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她逃不掉?
不,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神殿的神坛下,埋着多少被剥了皮的“哑巴”;他们捧的净水里,泡着多少被拔了指甲的“不祥”。
而她凤知微,要做那个掀翻神坛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