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染血时,守墓林的老松开始簌簌落针。
凤知微站在林边土坡上,望着林间飘起的第一缕黑烟。
她腕间的天图药鉴突然发烫,星纹如活物般爬上手背——那是命运标注·群体预警的提示。
三百年前药神谷被焚时,药鉴也这样灼过她的血肉。
他们来得比我算的早半个时辰。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沧夜。
魔尊的玄色大氅在风里翻卷,指尖还沾着镜阵里溅的金漆,大慈尊急了。
沧夜垂眸扫过她攥紧的红绳——那是柳氏今早塞给她的,此刻绳结被汗水浸得发皱。他怕你拿到半令,怕药神谷的医道重见天日,更怕......他忽然扣住她后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怕你查清当年他跪在玄鸟图前,喊的那句阿微,爹对不住你
凤知微的呼吸顿住。
镜中映出的大慈尊密室画面里,那个对着玄鸟图磕头的男人,确实在唇齿间动过这三个字。
她摸了摸颈间的字长命锁,锁片贴着心口,烫得几乎要烙进肉里。
林子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白首从树影里窜出来,脖颈的毛炸成刺,喉间滚着闷吼。
它的左前爪在滴血——是被神殿力士的降魔杵划的。
凤知微蹲下身,用帕子按在它伤口上,药鉴的星纹顺着帕子渗进去,血珠立刻凝成淡青的药霜。
疼吗?她轻声问。
白首用脑袋蹭她手心。
这只守了药神谷残碑三百年的老犬,喉间发出呜咽,像是在说,又像是在说。
林深处突然爆出火光。
是松油浸过的火折子,顺着百年老松的树干往上窜。
凤知微看见七八个灰衣力士举着火把,正往林子最深处的慈光像方向跑——那尊半人高的石佛,腹内藏着她要找的半枚药神令。
柳婆婆!她喊了一声。
哑婆柳氏从断墙后钻出来。
老妇的白发在火光里泛着银,脸上的皱纹被映得像道沟壑。
她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那是三百年前替凤知微剪断脐带的那把。
此刻她朝凤知微比了个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是在说我守着。
不行。凤知微抓住她的手。
柳氏的皮肤凉得像块冰,指尖的温度正随着火光一点点消散。
她知道,这具残魂撑不了多久了,要走一起走。
柳氏急得直摇头。
她拽着凤知微的衣袖,连比带划:当年药神谷被焚时,是她背着襁褓里的阿微从火场里爬出来;三百年后,她也要替阿微挡住这把火。
阿微。沧夜的声音像浸了血的刀刃,他们要烧的不只是林子,是药神谷最后一脉的证据。
半令在慈光像里,你必须拿到。
凤知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柳氏眼里的坚定,那与前世火场里背着她跑时的目光如出一辙——那时小桃替她挡了致命的一剑,奶娘把长命锁塞进她襁褓,暗卫用身体撞开了追来的神殿杀手。
这一次,她突然笑了,将柳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换我护你。
林外传来金铁交鸣的声响。
是沧夜的魔刃划破了空气。
魔尊的血瞳在火光里泛红,玄色大氅下,九条鬼尾如活物般窜向力士群——那是他替凤知微争取时间的信号。
凤知微抱起白首,朝慈光像方向狂奔。
天图药鉴在识海轰鸣,星纹在她眼底织成网,将林子里每一处动静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左前方第三棵老松后藏着两个力士,右后方的断碑下埋着引火的油坛,慈光像前的香案下,压着半张被烧毁的《药神药典》残页。
命运标注·群体预警,启动。她低吟。
药鉴的星芒突然从她指尖迸发,像一张金色的网铺展开来。
林子里的力士突然僵住——他们看见同伴的位置被标上了红点,油坛的位置被标上了蓝点,连慈光像腹内半令的位置,都亮起了刺目的白光。
邪术!为首的力士吼道,挥着降魔杵砸向凤知微。
凤知微旋身避开,怀里的白首突然挣开她怀抱,如一道黑箭扑向力士的手腕。
它的利齿咬穿了力士的护腕,鲜血溅在松树上,却在落地前化成了黑色的毒雾——那是凤知微今早替它喂下的腐骨散。
好样的。她摸了摸白首的脑袋,转向慈光像。
石佛的腹部有处巴掌大的凹陷,刻着药神谷特有的玄鸟纹。
凤知微取出柳氏给的铜钥匙,插进凹陷处的锁孔——三百年前,她曾在药神谷的密室见过这把钥匙,是谷主用来开玄鸟图匣子的。
咔嗒。
石佛的腹部裂开一道缝。
半枚青铜令躺在里面,表面刻着二字,边缘还沾着三百年前的血渍。
凤知微刚要伸手,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
她回头,看见柳氏倒在火海里。
老妇的后背插着三支淬毒的飞针,那是神殿特有的追魂钉。
她的白发被火烧成了焦黑,却仍保持着护在凤知微来时路的姿势。
哑婆的嘴半张着,最后一个音节卡在喉咙里——那是她三百年前就想喊出口的。
柳婆婆!
凤知微扑过去时,沧夜的鬼尾已经缠住了放冷箭的力士。
魔尊的血瞳里翻涌着暴怒,指尖凝结的黑雾正往力士识海钻——那是要把人魂魄碾碎的狠劲。
但凤知微知道,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复仇,是柳氏最后的话。
她跪在柳氏身侧,将老妇的头抱进怀里。
柳氏的手指颤巍巍抬起,指向慈光像里的半令,又指向凤知微的眉心——那是在说。
最后,她的手落在凤知微腕间的红绳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绳结解开。
红绳落地的瞬间,柳氏的残魂开始消散。
凤知微看见,那缕白影里裹着三百年前的记忆:襁褓里的婴孩被塞进她怀里,火场里的断剑刺进她后背,破庙的稻草堆里,她用体温焐着婴孩冻青的小脚。
我记住了。凤知微对着空气说,药神谷的医道,我会传给天下人;柳婆婆的名字,我会刻在神殿的碑上。
林外突然传来心烛奴的琴声。
《焚心谣》的调子从远处飘来,琴音里裹着碎玉般的清响——那是他用断弦重新绷的琴,琴弦上缠着的,是药神谷弟子的发丝。
琴音所过之处,火势突然弱了几分,松油浸的火把竟开始结冰。
阿微。沧夜的声音突然放软,他站在火场边缘,玄色大氅沾着血,却仍将半令小心地托在掌心,半令拿到了。
凤知微抬头。
魔尊的指尖还沾着血,但半令在他手里,像块被捂热的玉。
她看见,半令边缘的血渍正在融化,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悬壶济世,不问神魔。
林子里的火还在烧,但天已经亮了。
晨光穿透烟雾,照在凤知微染血的素衣上。
她望着怀里逐渐消散的柳氏残魂,望着白首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望着心烛奴在林外抚琴的身影,突然笑了。
这把火,是神殿点的。
但焚尽的,从来不是药神谷的火种。
她接过沧夜手里的半令,指尖抚过上面的刻字。
天图药鉴在识海发出清鸣,星纹从她腕间爬上脖颈,在她眼底织成一张光网——那是命运标注·群体预警的全貌,将整个玄天大陆的因果,都照得清清楚楚。
现在,她转头看向沧夜,眼里有星芒在跳,该去神殿,把另一半令拿回来了。
沧夜低头看她,血瞳里的暴戾渐渐软成一潭红雾。
他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血渍,声音低哑:我陪你。
林外的琴声突然拔高。
《焚心谣》的最后一个音符撞碎在晨雾里,混着守墓林的焦香,混着药神令的青铜气,混着三百年未散的冤魂,在玄天大陆的上空,烧出一片朝霞。
这把火,是凤知微点的。
焚的,是神殿的谎言;
燃的,是药神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