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薄雾里,凤知微的睫毛在沧夜肩窝投下细碎阴影。
她能清晰感觉到,识海里那卷黑底金纹的愿典正像被投入沸水的绢帛,书页边缘泛着焦灼的金芒——三百道执念不是温顺的灵元,是前世被背叛时刺进心口的断剑,是今生被退婚时砸来的烂菜叶子,是阿蛮在雪地里攥着她衣角说姐姐我不疼的抽噎,此刻全化作滚烫的潮水,正一寸寸碾过她心脉壁垒。
主人!心镜童子的声音带着哭腔,透明的小身板在识海里急得团团转,愿典的封皮要裂了!
这些执念是未死的心,不是能炼化的灵气,您得给它们找个出口啊!
凤知微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在沧夜玄色衣袍上洇开小红花。
她望着脚下碎石缝里倔强冒头的野棘,突然笑了:出口?她的声音轻得像风里的雪,就在路上。
话音未落,膝弯突然一软。
沧夜臂弯收紧的瞬间,她已经跪坐在碎石上,掌心那株涅盘草叶尖发颤,草茎上的露珠坠在石面,地碎成八瓣。
别动。沧夜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千年玄冰,却在俯身时放轻了动作,魔元顺着指尖渗入她后颈大椎穴。
可刚触及她经络,就被一道灼热的力量弹开——是净莲焰,裹着执念余温的净莲焰。
凤知微抓住他欲收未收的手腕,血污的指腹擦过他手背青筋:别压它。她仰起脸,眼角血渍未干,眼底却亮得惊人,这是他们最后的声音。
她另一只手抬起,咬破的手腕在虚空划出暗红符纹。
那是《逆脉归元术》第一式引火照渊,前世在神医谷偷学的禁术——用鲜血引动执念,以命为炉,炼魂为药。
符纹刚成,识海愿典突然翻页,三百道虚影从书页里涌出来,像星河流进她掌心的涅盘草。
草叶轻颤,第九重花瓣的虚影在晨光中浮现。
我不求神赐,不借天恩。凤知微盘坐在地,将涅盘草按在心口,只用他们的不甘,换一线生机。
净莲焰不是从丹炉里腾起的,是从她心口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来的。
幽蓝火焰裹着金芒,缠绕住草茎时,她喉间溢出闷哼——那不是痛,是执念在燃烧,是那些被欺辱、被践踏、被遗忘的在寻找出口。
你在用炼丹?心镜童子的声音拔高,这、这是上古药主才有的手段!
凤知微嘴角溢出鲜血,却笑得更烈:既然没人给活路,那就自己烧一条出来。
半个时辰过去。
当三粒丹丸成形时,整座葬药渊的雾都散了。
丹丸透明如琉璃,内里三百光点流转,像封着无数细碎的星子,凑近了听,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低语——是阿蛮说姐姐等我,是前世师兄说师妹放心,是退婚那日凌王说凤家废柴也配高攀。
她吞下第一粒。
焦黑的手背开始剥落,露出下面覆着淡青莲纹的新皮,可识海里的愿典仍在沸腾,像一锅滚水撞着锅盖。
还差一点......她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那里有座隐在云里的山,阿蛮等得太久了。
腾蛇护魂。
沧夜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响。
凤知微抬头,正看见他扯开左胸衣襟,一枚巴掌大的黑色鳞片从心口飞出,鳞片边缘泛着幽光,隐约能看见内里流转的银线,像活物的血管。
可问识海七日。他将鳞片按在她心口,魔元裹着鳞片渗进她皮肤,我不是让你依赖我。他低头,红瞳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潮,是告诉你——你的命,不止属于你自己。
凤知微的睫毛颤了颤。
识海里的沸腾突然平息了些,像被人轻轻按了按锅盖。
她站起身时,身后闪过一道残影——三百道透明身影短暂浮现,有的穿着粗布短打,有的披着锦袍,有的是垂髫孩童,全都朝她躬身,然后消散在晨风里。
她低头看着掌心剩下的两粒丹,指尖抚过丹身流转的光点,轻声道:这一炉,不叫还魂引。
叫——点路灯。
话音刚落,远处葬药渊深处传来的轻响。
凤知微和沧夜同时转头。
深渊最底层,那座被玄煞子封了百年的地宫,青铜门表面的符咒突然裂开一道细缝。
门后传来风声,不是寻常的风,是带着腐朽气息的、像从千年棺椁里吹出来的风。
沧夜的指尖泛起黑芒,却被凤知微按住手腕。
她望着那道细缝,眼底闪过兴味:看来......她舔了舔唇,莲纹在腕间若隐若现,有人等我很久了。
晨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脚边未干的血痕。
远处传来晨钟,惊起一群寒鸦。
而在九幽最底层,葬心殿外的寒风里,一扇青铜门正缓缓露出缝隙,门后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