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清晨,帝都的天空飘起了“雪”。
不是冬日里的寒雪,是千万张白纸裁成的雪片,自城楼上簌簌飘落,每张纸上都用朱砂写满了字——凤家三长老私吞赈灾粮的账册、凌王府暗桩在南境倒卖孩童的名单、太医院院首收受贿赂调换安胎药的供状……纸片落在青石板上,被早起的菜农捡起,又被学童举着跑过巷口,最后飘进柳婆婆的药摊前。
“哎呦喂!”卖炊饼的王老汉捏着张纸片,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写的是三长老前年在云州扣了三千石粮?我那远房侄子去年饿死在云州,原是被这些狼心狗肺的……”
“旧年里说凤家嫡女是废柴,如今倒成了照妖镜。”柳婆婆搅着药罐的手顿了顿,陶勺撞在陶罐上发出清脆的响,她往汤里撒了把薄荷,“这清浊汤,该给那些爱嚼舌根的人灌灌。”她扯着嗓子喊,浑浊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清亮:“免费喝!喝了好洗耳朵,听真话!”
药摊前立刻围了一圈人,有挑夫、有绣娘、有缩在墙根的老乞丐。
小豆子带着五个扎羊角辫的孩童跑过来,手里举着皮影,红色的小布幕“唰”地拉开,他踮着脚喊:“看皮影咯!断缘剑主斩伪君子——第一幕,凌王退婚!”
“那负心汉甩玉佩的时候,玉佩上的‘凌’字都没擦干净!”扮演凌王的皮影被小豆子摔在地上,旁边扮演凤知微的皮影扬起木剑,“剑主说,今日你弃我如敝履,明日我让你跪断腿!”
围观的人群哄笑起来,有个穿粗布裙的小媳妇抹着眼泪:“我当年被婆家赶出门,也是这么被指着脊梁骨骂的……”
此时的凤知微正坐在宅中偏厅,案上摊开半卷皇陵密图。
她指尖抚过图上用朱砂标红的暗河入口,耳尖忽然动了动——窗外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带着几分阴寒的魔气,像蛇信子似的舔过窗棂。
“来了。”她放下狼毫笔,起身时带起一阵药香。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却不是被风吹的。
一道黑袍身影自门缝里滑进来,带起的风卷得烛火摇晃。
沧夜未戴那张遮面的玄铁面具,月光般的银发垂在肩头,赤瞳里的冷意淡得像春雪,他抬手将半块青铜残钥放在案上,残钥边缘的锈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天问阁,需三钥合一。这是第二把。”
凤知微的指尖在残钥上顿住。
她认出这纹路——与她在皇陵底层石棺中发现的半块玉简边缘严丝合缝。
“你怎会持有?”她抬眼,目光如刃。
沧夜的指腹摩挲着案角的断缘剑鞘,声音低得像穿过古松的风:“一万年前,我曾是这里的守阁人。”他的赤瞳里浮起极淡的笑意,“那时的人间帝王,还在山洞里烤野鹿。”
凤知微忽然笑了。
她从袖中取出半块玉简,与残钥轻轻一合,青铜与玉碰撞出清越的响。
两行古篆在拼接处浮现:“凡阻我者,不论生死,皆由我裁。”
“这是我在祖庙血誓时刻下的。”她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原来它藏在这里。”
“裴渊为何执着复国?”她忽然抬眸,眼底有星子在跳,“他要的不是龙椅,是阁中记载的‘升仙之法’。”
沧夜的赤瞳微缩,随即低笑出声:“我的姑娘,总能戳穿最漂亮的谎言。”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言御史的声音隔着门炸响:“凤姑娘!陛下召了齐家、李家、陈家的家主,说是要办镇国大典,实则在调兵封锁四门!”
门“砰”地被推开,言御史额角挂着汗,官服前襟沾着草屑——显然是从马背上直接滚下来的。
他喘着粗气:“卑职查到,他们手里有半块先帝留下的钥匙!”
凤知微的指尖在案上一叩,断缘剑突然“嗡”地轻鸣。
她从颈间扯下一枚染血的小铃,那是小宫女临终前塞给她的:“这是先帝当年的血印,他说终有一日会有用。”
她将血印按在残钥与玉简的拼接处。
三物相触的刹那,空中腾起一道银色星轨,像银河倒悬,直指皇宫最高处的飞檐——那里,正是天问阁的所在。
“想看清真相的人,跟我来。”凤知微披上那件染血的白袍,腰间的断缘剑鞘擦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推开门,月光下站满了人——有举着灯盏的老妇,有攥着菜刀的屠户,有背着小豆子的柳婆婆,连方才看皮影的小媳妇都抱着襁褓站在最前。
“我们信你!”人群中有人喊。
“我们跟!”此起彼伏的声音撞碎了夜色。
皇宫的红墙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凤知微带着队伍穿过御花园时,守卫的喊杀声突然炸响。
但那些举着刀的士兵刚冲过来,脚边就窜出无数灰影——是她养在药园里的噬灵鼠,尖牙咬断了锁链,爪子扒住铠甲缝,疼得士兵们满地打滚。
“走!”她提着裙角跃上飞檐,沧夜的黑袍在她身侧翻卷如浪。
天问阁的门就悬在眼前。
青铜门扉上刻满星图,最中央是一轮被十二道锁链困住的明月。
凤知微伸手触碰门环,指尖刚触到铜锈,整座阁楼突然震动。
“若里面是你前世死亡的真相……”沧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你还愿进去吗?”
她回头,月光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
“当然。”她笑得像火,“因为这一世,执剑的人是我。”
“轰——”
第一重门开了。
第二重门开了。
当第九重门的铜锁发出最后一声轻响时,整个帝都的百姓都抬起了头。
他们看见天问阁的飞檐上,银色星轨如活物般游动;看见月光被染成了青金色;更看见,遥远的天际,那座传说中的仙界神殿,缓缓睁开了一只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