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威胁短信在手机屏幕上亮了几秒,然后自动熄灭了。
顾临渊盯着黑掉的屏幕,手指攥得发白。身边的人……张薇?赵琳?孙悦?还是还在医院的刘洋?
他转过身,张薇和赵琳还睡在旧沙发上,呼吸均匀。窗外阳光很好,照在她们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飘。
没事,暂时还没事。
顾临渊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到窗边,重新拉开一点窗帘。楼下早点摊的生意正热闹,上班族排队买豆浆油条,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在路边等公交。
普通人的早晨。
而他的早晨,是从一条死亡威胁开始的。
口袋里的U盘硌着大腿。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筹码,也是最大的危险——李泽明知道他们拿到了这个,就不会放过他们。
顾临渊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冷水刺激得他清醒了些,肩膀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脸,眼眶深陷,胡子拉碴,和三个月前那个冷静分析问题的自己判若两人。
“你醒了?”
张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靠在门框上,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明。
“嗯。”顾临渊关了水,“吵醒你了?”
“没,自己醒的。”张薇走进来,从破旧的橱柜里找出两个还算干净的杯子,接了水,“赵琳还在睡,她昨晚吓坏了。”
顾临渊接过杯子,没说话。
“你刚才在看什么?”张薇问,“手机亮了又灭。”
“一条短信。”顾临渊没隐瞒,“陌生号码,说李娜的死是警告,下一个是我身边的人。”
张薇握杯子的手顿了一下。
几秒后,她轻声问:“你觉得是谁发的?”
“不知道。”顾临渊说,“可能是李泽明的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别的什么人?”
“这个局里,我们现在连对手有几个都不知道。”顾临渊喝了口水,“李泽明是明面上的,但有没有藏在暗处的?俱乐部那个陈经理为什么帮我们?周婷表哥为什么冒这么大风险?还有……回廊。”
他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压得很低。
张薇眼神动了动:“你觉得回廊在背后操控?”
“不知道。”顾临渊老实说,“但我总觉得……太巧了。我们十个人,刚好每个人都有能被利用的黑料,刚好被卷进这个‘完美受害者’的案子,刚好每一步都走得这么艰难。像不像……被人设计好的剧本?”
张薇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是剧本,”她说,“那我们也得演下去。没得选。”
是啊,没得选。
顾临渊放下杯子,正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还是陌生号码。
他看了张薇一眼,按下接听,没开免提。
“喂?”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像是有人受了伤在喘气。顾临渊皱眉,正要挂断,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顾……顾临渊?”
那声音很耳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是谁。
“我是。你哪位?”
“刘……刘洋。”那边咳了两声,“妈的……疼死我了……”
顾临渊猛地站直身体:“刘洋?你醒了?”
“刚醒……”刘洋喘着气,“在医院……护士出去的时候,我偷了隔壁床陪护的手机……时间不多,听我说……”
“你说。”
张薇看顾临渊脸色变了,也凑过来听。顾临渊开了免提。
刘洋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第一,清源公司……内部有一套‘角色扮演系统’……不是比喻,是真的系统。他们招聘长相普通的年轻人,训练他们怎么扮演‘受害者’……怎么哭,怎么说话,怎么在镜头前示弱……”
顾临渊和张薇对视一眼。
“李泽光兄弟……是他们最高级的模板,代号‘双子星’……两兄弟从小就被李泽明培养,一个演得深,一个演得浅,轮流上场……”
“第二,”刘洋又咳了几声,“李泽明给每个‘演员’都准备了应急藏身处……叫安全屋。李泽光……就是现在活着的那个……他要是想跑,肯定会去安全屋。地址我记住了……”
“第三……小心……小心身边……”
又是这句话。
顾临渊追问:“小心身边什么?”
“我不知道……”刘洋声音虚弱下去,“我昏迷前……看到撞我们的那辆车……开车的人……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是谁……反正你小心……”
电话那边传来护士的惊呼:“哎你怎么下床了!手机还给我!”
“地址是……”刘洋语速飞快,“西城区老机械厂家属院,三号楼二单元,401。钥匙在门口电表箱上面……记住了吗?”
“记住了。”顾临渊重复一遍,“西城区老机械厂家属院,三号楼二单元401。”
“好……我得挂了……”刘洋那边传来拉扯声,他最后吼了一句,“顾临渊!把李泽明那王八蛋弄死!替我弄死他!”
电话断了。
忙音。
顾临渊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张薇看着他:“刘洋醒了?”
“醒了。”顾临渊把手机放下,“但情况不好,听起来很虚弱。”
“他说的是真的吗?那个安全屋地址?”
“不知道。”顾临渊说,“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线索。李泽光失踪了,李泽明在找,我们也在找。如果刘洋说的是真的,那安全屋里可能有我们最需要的活证据——李泽光本人。”
赵琳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还有点白:“但如果是个陷阱呢?李泽明可能故意让刘洋听到这个地址,引我们过去。”
“有可能。”顾临渊承认,“但刘洋刚才说,他昏迷前看到撞他们那辆车的司机……有点眼熟。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撞他们的人是我们认识的人?”
厨房里安静下来。
三个人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刘洋说的“小心身边”,到底指什么?
是团队里有内鬼?还是……别的什么?
“先不管这个。”顾临渊打破沉默,“安全屋的地址有了,去不去?”
“去。”张薇说,“但得计划好。如果是陷阱,怎么脱身。如果不是陷阱,怎么带人走。”
赵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联系孙悦?或者周婷?”
“孙悦在整理资料,暂时别打扰她。”顾临渊想了想,“周婷……可以联系。她认识的人多,也许能帮忙。”
他拿出手机,给周婷发了条加密信息,内容很简单:“刘洋醒了,提供了一个地址,可能是李泽光的藏身处。今晚行动,需要接应。”
周婷很快回复:“地址发我,我安排人。”
顾临渊把地址发过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三个人在破房子里制定计划。
安全屋在老机械厂家属院,那是九十年代的老小区,住户大多是退休工人,年轻人早就搬走了,空房子多,邻里关系淡,很适合藏人。
“如果是真的,李泽光一个人躲在那儿,精神状态肯定不好。”张薇说,“刘洋说他从小被李泽明培养,现在哥哥死了,自己被逼着继续演戏,可能已经崩溃了。”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能让他信任的人。”顾临渊说,“谁去接触?”
三人都沉默了。
最后赵琳开口:“我去吧。我是律师,他知道律师有保密义务,可能会放松警惕。”
“太危险。”顾临渊摇头,“如果是个陷阱,你第一个进去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
顾临渊想了想:“我先去探路。你们在外面接应,如果半小时我没出来,或者发信号,你们就撤,联系周婷。”
“不行。”张薇和赵琳同时说。
“为什么不行?”顾临渊看她们。
“因为你现在是团队的核心。”张薇说得直接,“你要是出事了,我们剩下的人怎么办?一盘散沙。”
“而且李泽明最想弄死的就是你。”赵琳补充,“你去就是自投罗网。”
顾临渊没说话。
他知道她们说得对。但他更知道,有些风险必须有人去冒。
“这样,”他最终妥协,“我和张薇进去,赵琳在外面接应。张薇是心理咨询师,如果李泽光精神状态不稳定,她能安抚。我在旁边保护。”
张薇点头:“可以。”
赵琳还想说什么,但看两人已经决定,只好叹了口气:“那我在外面怎么接应?”
“车。”顾临渊说,“我们需要一辆不起眼,但能跑得快的车。还有,准备一些现金、备用手机、简单的伪装工具——帽子、口罩、眼镜。”
“我去弄。”赵琳说,“我有个同学在租车公司,能借到车。”
计划就这样定下来。
下午两点,赵琳出门去准备东西。顾临渊和张薇留在房子里,检查装备——其实也没什么装备,就两把从俱乐部顺来的电击器,和一部加密对讲机。
张薇坐在破沙发上,看着顾临渊擦拭电击器。
“你怕吗?”她忽然问。
顾临渊动作顿了一下:“怕什么?”
“怕死。”张薇说,“怕这一去回不来。”
顾临渊继续擦电击器,金属外壳在阳光下反光。
“怕。”他诚实地说,“但我更怕……怕我们输了,周明白死了,王磊腿断了,刘洋差点死了,李娜死了……所有这些牺牲都白费。”
张薇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我以前觉得,心理咨询就是帮人解开心结。现在才知道,有些心结……是解不开的。只能带着它,继续活下去。”
顾临渊抬头看她。
“比如周婷。”张薇继续说,“女儿死了,心结永远在那儿。她帮我们,不是为了解开自己的结,是为了不让别人也结上同样的结。”
“那你呢?”顾临渊问,“你的心结是什么?”
张薇笑了,笑容有点苦。
“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也是因为网暴自杀的。”她说,“那时我还不是心理咨询师,不懂怎么帮她。后来我学这个专业,就是因为想弄明白——人心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操控?又该怎么保护自己不被操控?”
她顿了顿。
“现在我知道了。人心就是容易被操控。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被操控时,尽量保持一点点清醒,然后在有能力时,去帮那些还没完全迷失的人。”
顾临渊把擦好的电击器递给她一把。
“拿着。”
张薇接过,握在手里。塑料外壳温热,像是有了生命。
“如果我们今晚成功了,”她说,“舆论会反转吗?”
“会。”顾临渊说,“但反转之后呢?李泽明倒了,清源公司垮了,然后呢?那些被他们害过的人,能复活吗?那些参与网暴的人,会道歉吗?”
“不会。”张薇摇头,“死去的人不会复活,伤害过的人很少道歉。我们能做的……只是让同样的悲剧,少发生一点。”
窗外的阳光慢慢偏西。
下午四点,赵琳回来了,拎着个大包。
“车搞定了,停在两条街外的便利店门口。白色大众,车牌尾号37。”她把包放桌上,“里面是衣服、帽子、口罩,还有两万现金和三部备用手机,都是不记名卡。”
顾临渊检查了一下东西,点点头。
“晚上十点行动。”他说,“那时候老小区的人都睡了,动静小。”
三人简单吃了点面包当晚饭,然后各自休息,养精蓄锐。
顾临渊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计划——进小区怎么走,上楼怎么观察,敲门说什么,如果开门的是李泽光怎么应对,如果是陷阱怎么脱身……
每一个环节都要想清楚。
每一个可能都要考虑到。
晚上九点半,天彻底黑了。
三人换好衣服——普通的深色外套,帽子口罩,看起来就是晚上散步的居民。赵琳背上包,里面装着现金和手机,还有急救包。
“出发。”顾临渊说。
他们从后门离开,绕了两条街,找到那辆白色大众。赵琳开车,顾临渊坐副驾,张薇在后座。
车子在夜色里驶向西城区。
老机械厂家属院在城西边缘,靠近废弃的工厂区。晚上这一片路灯少,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着灯。
赵琳把车停在家属院对面的小超市门口,超市已经关门了,门口堆着纸箱。
“对讲机调好频道。”顾临渊检查设备,“我身上有定位,如果信号消失,或者我连续十分钟没回应,你们立刻走,联系周婷。”
“明白。”赵琳点头。
张薇看着顾临渊:“小心。”
“你们也是。”
顾临渊推门下车,张薇跟在他身后。
两人穿过马路,走进家属院大门。门卫室亮着灯,但里面没人,电视开着,在放晚间新闻。
三号楼在最里面,是一栋六层的老楼,外墙皮脱落了一大片。楼道灯坏了,黑乎乎的。
顾临渊打开手机手电,照了照楼梯口。
“电表箱在二楼。”张薇低声说。
两人轻手轻脚上楼。老楼的楼梯是水泥的,踩上去有回声,他们尽量放轻脚步。
二楼的电表箱在楼道拐角,铁皮门锈得厉害。顾临渊拉开箱门,里面是十几个老式电表,上面蒙着厚厚的灰。
他伸手摸电表箱顶部。
果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用胶带粘在那儿的钥匙。
顾临渊撕下钥匙,对着光看了看,是普通的铜钥匙,已经有点发黑。
“走。”他低声说。
两人继续往上走。
四楼,401。
深绿色的铁门,门上贴着小广告,开锁、通下水道、宽带办理。门缝里没有透出光,静悄悄的。
顾临渊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没有声音。
他回头看了张薇一眼,张薇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电击器。
顾临渊把钥匙插进锁孔。
轻轻转动。
“咔哒。”
锁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一条门缝。
里面黑漆漆的,有股霉味和灰尘味。
顾临渊闪身进去,张薇跟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
手机手电的光柱扫过房间。
这是一套老式的一室一厅,客厅很小,摆着八十年代的木沙发和茶几,上面盖着防尘布。地上有脚印,新的。
卧室门关着。
顾临渊打手势,两人一左一右靠近卧室门。
他握住门把手,慢慢拧开——
卧室里,一个人影缩在墙角。
那人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浑身发抖。床上乱七八糟,堆着空泡面盒和矿泉水瓶。
听到开门声,那人猛地抬头。
手机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苍白,消瘦,眼睛红肿,但那张脸——顾临渊太熟悉了。
李泽光。
或者说,李泽光的弟弟,真名也叫李泽光。
他看着门口的两人,眼睛里先是惊恐,然后是茫然,最后是……一点点奇怪的放松。
“你们……”他声音嘶哑,“是李泽明派来的?还是……警察?”
顾临渊走进卧室,但保持距离。
“都不是。”他说,“我们是来找你的。”
李泽光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得像在哭。
“顾临渊……对吧?我在网上看过你的照片……全网都在骂你。”
“对。”顾临渊没否认,“但现在,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李泽光往后缩了缩,“谈我怎么和哥哥一起演戏骗人?谈我怎么看着哥哥死掉?还是谈我为什么躲在这儿像个老鼠?”
张薇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放得很柔:“我们不是来指责你的。我们是想……帮你。”
“帮我?”李泽光笑得更大声了,笑出了眼泪,“帮我什么?帮我坐牢?还是帮我进精神病院?李泽明说了,我这种人就该在精神病院过一辈子……”
“李泽明在利用你。”顾临渊说,“你哥哥已经死了,你还要继续被他利用吗?”
李泽光不笑了。
他盯着地面,过了很久,才轻声说:“我哥……是我害死的。”
顾临渊和张薇都没说话。
“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他不想演了。他说每次扮演‘受害者’,他都觉得自己真的在受折磨……他说他想退出,想去找警察自首。”李泽光的声音发颤,“我劝他,说李泽明不会放过我们的……但他不听。后来李泽明来了,给了他药……比平时多的量……”
他抬起头,满脸是泪。
“我看着他把药吞下去……看着他慢慢睡着……然后……再也没醒过来。”
卧室里安静得可怕。
张薇慢慢走过去,在离李泽光两米远的地方坐下。
“那不是你的错。”她说,“是李泽明逼你们吃那些药,是他控制你们的人生。”
“但我是帮凶……”李泽光哭出声,“我和哥哥一起骗了那么多人……那些相信我们、为我们哭、为我们骂人的网友……我们把他们当傻子……”
顾临渊也走过来,蹲下身,看着李泽光的眼睛。
“现在有个机会。”他说,“站出来,说出真相。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哥哥,为了那些被你们骗过的人,也为了……你自己。”
李泽光愣愣地看着他。
“我作证……你们就能赢?”
“不一定。”顾临渊诚实地说,“但你不作证,我们一定输。李泽明会继续逍遥法外,继续培养新的‘受害者’,继续害人。”
李泽光沉默了很久很久。
窗外有风吹过,老旧的窗户咯吱作响。
终于,他抬起头,擦掉眼泪。
“我需要律师。”他说,“还有……我需要保护。李泽明如果知道我在这儿,会杀了我的。”
“我们有律师。”顾临渊看向张薇,“也有办法保护你。”
李泽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他说,“我跟你们走。我说出所有我知道的——李泽明的‘角色扮演系统’,他以前做过的案子,还有……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临渊伸出手。
李泽光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
手很冰,还在抖。
但握得很紧。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赵琳急促的声音:
“顾临渊!有三辆车开进小区了!黑色越野,下来十几个人,往你们那栋楼去了!快走!”
顾临渊脸色一变。
他拉起李泽光:“走!”
三人冲出卧室,刚跑到客厅——
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有人在拧门把手。
门被反锁了,但外面的人开始踹门。
“砰!砰!”
老旧的铁门在震动。
顾临渊扫视客厅——没后门,窗户外面是四楼。
逃不掉了。
他看向李泽光,李泽光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他们来了……李泽明的人……”
踹门声越来越重。
铁门开始变形。
顾临渊把李泽光推到卧室,压低声音对张薇说:“带他躲到床底下,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那你呢?”
“我拖时间。”
顾临渊从口袋里掏出电击器,站到门后。
铁门被踹开了。
一群人冲进来。
最前面的,是李泽明。
他穿着西装,梳着整齐的头发,脸上挂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看着顾临渊,他笑了。
“我说过,你们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