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苏木收拾局,遣使稳后蜀
一、朝堂激辩
刘知远兵败凤州的消息如一道惊雷,将洛阳朝堂震得摇摇欲坠。紫宸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李从珂铁青着脸,将前线传来的军报狠狠摔在御案上,那薄薄的纸片竟如铁石般砸出沉闷声响。
五万大军!整整五万大军!李从珂的声音因暴怒而嘶哑,刘知远这个匹夫,竟全军覆没!凤州丢了,李彦琦战死,秦州、兴州一并落入蜀贼之手。朕的脸面,后唐的威严,都被这个废物丢尽了!
殿下跪伏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只有苏木,一袭紫袍立于班列之首,面色沉静如古井无波。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武将集团——那些昔日跟随刘知远的将领们,此刻个个垂头丧气,生怕被牵连。
陛下,刘知远罪该万死!枢密副使杨邠出列,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义愤,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刘知远满门抄斩,以正国法!
附议!数位与刘知远不和的文臣齐声应和。
苏木眉头微蹙。他太了解杨邠此人——出身河东,曾是刘知远的心腹,但刘知远兵败后,此人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显然是怕受到牵连,急着撇清关系。这种人,比敌人更可怕。
陛下。苏木缓缓出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喧嚣的朝堂瞬间安静,刘知远兵败,确属大罪。但臣以为,此刻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
李从珂怒极反笑:苏爱卿,你又要为这败军之将开脱?
非是开脱。苏木从容道,陛下,蜀军占领凤州后,并未停止东进。探马来报,孟昶正率大军朝兴元府进发,其意不止秦凤二州,而是要夺取整个山南西道。若我们再不应对,不出一月,兴元府、金州、洋州将全部失陷。届时,蜀军兵锋将直指长安,关中震动,天下皆会认为我朝软弱可欺。那时,南唐、吴越、甚至契丹,都会蠢蠢欲动。这才是真正的灭国之危。
他这一番话,让李从珂的怒火稍稍平息,但脸色依旧难看:那依苏相之见,该如何应对?莫非还要派兵?如今朝中,还有谁能领兵?
派兵是下下策。苏木斩钉截铁,刘知远之败,已证明此时不宜与蜀军决战。臣以为,当派使者前往成都,与孟知祥议和。
议和?兵部尚书李琼失声惊呼,蜀贼杀我使者,夺我城池,如今还要议和?苏相这是要让天下人耻笑我朝无人吗!
耻笑?苏木冷笑,转头直视李琼,李尚书,若兴元府再丢,蜀军兵临长安城下,天下人就不会耻笑了?他们只会说,后唐朝廷昏聩无能,连自家疆土都守不住。届时,南唐出兵淮南,契丹南下幽州,我们拿什么抵挡?议和不是示弱,是缓兵之计,是为朝廷争取时间,重整旗鼓!
缓兵之计?杨邠阴阳怪气道,苏相所谓的缓兵,莫不是想借机与蜀贼苟且,甚至割地求和吧?臣听闻,刘知远临行前,苏相曾再三叮嘱不可冒进,如今兵败,苏相是否早有预料,甚至......乐见其成?
这话诛心至极,分明是暗示苏木故意陷害刘知远。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看苏木如何应对。
苏木却面不改色,反而笑了:杨大人此言,倒是提醒了臣。不错,臣确实早就料到刘知远会败。
什么?殿中哗然。
刘知远刚愎自用,不听劝阻,轻敌冒进,这五万大军,是他自己送进蜀军口袋的。苏木声音陡然转厉,臣在朝堂上再三告诫,蜀道艰险,不可深入。刘大人却急于建功,不听军令,致有此败。杨大人,你身为枢密副使,为何不劝?如今兵败,你倒来指责本相?
杨邠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苏木不再理他,转向李从珂:陛下,臣请为使者,亲赴成都,与孟知祥谈判。臣有把握,让他停止东进,归还凤州。
李从珂狐疑,孟知祥可是要你人头的。
正因为如此,臣去才最合适。苏木坦然道,他要的是臣的命,不是后唐的疆土。臣若去,他必以为臣是求饶,会放松警惕。届时,臣自有办法让他退兵。
李从珂沉思良久,终于点头:好!朕就信你一次。但苏爱卿,若你也回不来......
臣若回不来,证明孟知祥铁了心要与我朝为敌。苏木躬身一拜,那时,陛下当启用王彦章为帅,倾全国之兵,与蜀军决一死战。臣在九泉之下,也会为大军助威。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李从珂也不禁动容:苏爱卿忠心,朕知道了。朕给你全权,只要能稳住蜀贼,条件可适当放宽。但有一条,寸土不能让!
臣领旨。
散朝后,冯道在中书省外等候,见苏木出来,忧心忡忡道:苏相,孟知祥老奸巨猾,此去成都,九死一生啊。
苏木拍了拍他的肩膀:可道兄,我不去,谁去?刘知远兵败,朝野震动,若不尽快稳住蜀军,后唐危矣。再说......他压低声音,我去成都,洛阳才能空下来,让那些暗处的鬼魅,自己跳出来。
冯道一惊:你故意以身犯险?
欲擒故纵。苏木微笑,孟知祥要我的头,杨邠他们要我的权,刘知远旧部要我的命。我若不走,他们如何勾结?我不给他们机会,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望向西方,目光深邃:成都那边,我已布下暗子。孟知祥以为他赢了,却不知,他每走一步,都在我的棋盘上。
二、成都迷雾
十日后,成都。
苏木的车队缓缓驶入这座天府之国的都城。与洛阳的厚重肃穆不同,成都繁华似锦,商贾云集,全然不见战火气息。街道两旁,百姓夹道围观,都想看看这个名震天下的纵横家是何等模样。
苏木一身素衣,不乘车轿,只骑马缓行,神态从容,仿佛不是来谈判,而是来游山玩水。他身后,只有二十名随从,不带一刀一剑,以示诚意。
蜀王宫内,孟知祥正在病榻上听孟昶汇报军情。
父王,苏木已到成都,只带二十人,手无寸铁。孟昶年轻气盛,满脸不屑,看来真如传言所说,他是来求饶的。
孟知祥却眉头紧锁:苏木此人,十岁家破人亡,师从黄石公,出山十年,助李从珂平定天下,从未吃过败仗。他会来求饶?昶儿,你太轻敌了。
可他确实来了。孟昶不解,难道他不怕死?
怕,所以才来。孟知祥咳嗽几声,他若不来,凤州、兴元府必失,后唐会陷入两面作战。他来了,是想用条命,换我蜀国退兵。此人,倒是真有担当。
他转头看向殿外:传令,明日在大殿接见苏木。殿中不设卫士,不藏兵刃,孤要看看,这位纵横家,如何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我十万大军。
次日,蜀王宫正殿。
苏木踏入殿门,只见孟知祥端坐龙椅,孟昶侍立一旁,殿中果然空无一人,连寻常侍卫都无。这既是示以诚意,也是示威——告诉你,我蜀国不怕你耍花样。
苏相远道而来,孤甚慰。孟知祥开口,声音虚弱却透着威严,不过,孤的条件不会改变。你的人头,加上秦凤二州,再加岁贡,三者缺一不可。
苏木不卑不亢,拱手一礼:蜀王要臣的命,随时可取。但蜀王可曾想过,取了臣的命,蜀国能得到什么?
秦凤二州,山南西道。孟昶抢答。
苏木摇头,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因为臣死之后,李从珂必倾全国之兵,与蜀国决一死战。届时,南唐会趁虚而入,夺取蜀地东部;契丹会南下,威胁蜀地北部。蜀国两面受敌,十万大军能挡得住吗?
孟昶语塞。
孟知祥却笑了:苏相危言耸听。南唐与我国有盟约,契丹远在北方,怎会威胁蜀地?
盟约?苏木嗤笑,蜀王是老了,还是病了?南唐李昪是什么人?他趁杨吴内乱夺取江山,最擅长的就是背信弃义。他与蜀国结盟,不过是想借蜀军牵制后唐,待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至于契丹......他顿了顿,臣已与耶律德光达成协议,后唐愿割让幽云三州,换取契丹按兵不动。蜀王觉得,契丹得了三州,会不会胃口大开,想要更多?而蜀地富庶,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孟知祥脸色微变。他确实收到过南唐密使的书信,信中李昪虽承诺盟友永固,但字里行间,却暗含待后唐衰微,共分天下之意。至于契丹,他虽不信苏木已与耶律德光达成协议,但此事若真,对蜀国确实是大威胁。
你在吓唬孤。孟知祥沉声道。
非也。苏木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这是臣与耶律德光的密约副本,蜀王可一观。
孟昶接过,展开给孟知祥看。上面确实有后唐朝廷的印玺,以及契丹文字的条款。虽不知真伪,但孟知祥不得不谨慎。
即使如此,孤也不惧。孟知祥强撑,蜀地天险,易守难攻。南唐、契丹,都拿孤没办法。
蜀地天险,能守多久?苏木步步紧逼,一年?两年?十年?蜀王年事已高,太子年轻,若蜀王驾鹤西去,太子能否稳住局面?孟氏宗族内部,可有觊觎王位之人?到时候,外有强敌,内有隐忧,蜀国危矣!
这番话字字诛心,孟知祥剧烈咳嗽起来。孟昶连忙扶住他,怒视苏木:你竟敢诅咒我父王!
臣不敢。苏木躬身,臣只是在陈述事实。蜀王若能听我一句,蜀国安如泰山;若不听,臣虽死,蜀王也活不了多久。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良久,孟知祥缓过气来,缓缓道:苏相好口才。那依你之见,孤该如何?
退兵。苏木斩钉截铁,归还凤州,停止东进。后唐愿与蜀国签订盟约,十年互不侵犯。同时,恢复边境贸易,蜀国可向后唐出售盐铁,后唐向蜀国输送绢帛茶叶,互利互惠。至于秦州、兴州......他顿了顿,可暂时由蜀国驻军,但主权归后唐,待十年后,再商议归属。
你让孤退兵?孟昶怒极反笑,我军大胜,兵锋正盛,你让我退兵?
不退兵,便是死路。苏木平静道,太子殿下,你可知王彦章的大军已在剑门关东一百里处按兵不动?他等的,就是我谈判失败的消息。一旦我死在这里,他便会率八万大军,星夜兼程,直扑成都。届时,凤州的蜀军回援不及,成都空虚,你拿什么挡?
孟昶脸色煞白。
孟知祥沉默良久,忽然笑了:苏相,你果然名不虚传。孤今日才算见识,什么叫纵横之术。
他挥了挥手:来人,赐座,上茶。
苏木心中一松,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成了。
三、盟约背后
当夜,孟知祥在宫中设宴,款待苏木。酒过三巡,屏退左右,只剩二人对酌。
苏相,孤有一事不明。孟知祥端着酒杯,你明知孤要你的命,为何还敢来?
因为臣知道,蜀王要的不是臣的命,而是要试探后唐的底线。苏木浅酌一口,臣若不来,蜀王会觉得后唐软弱可欺,会继续东进。臣来了,蜀王才会知道,后唐还有人,敢用命来赌国运。
那若孤真的杀了你呢?
臣已留下遗书,若臣死成都,后唐大军必倾巢而出,与蜀国不死不休。臣的命不值钱,但蜀国的存亡,蜀王不得不考虑。
孟知祥哈哈大笑:好一个苏木!孤年轻时,也想过要做你这样的纵横家。可惜,时运不济,只能割据一方。
他叹了口气:孤老了,病也重了。昶儿年轻,气盛,孤不放心。苏相,孤问你一句实话,若我蜀国退兵,后唐可会遵守盟约?
苏木坦然,臣可担保,十年之内,后唐不会主动攻蜀。
你凭什么担保?孟知祥目光如炬,李从珂猜忌成性,你今日功高震主,明日便可能人头落地。你死了,谁来遵守约定?
苏木沉默片刻,缓缓道:所以臣才要与蜀王做这个交易。
臣要蜀王在退兵时,演一出戏。苏木压低声音,臣会命王彦章在剑门关外列阵,蜀王可派孟昶率军与其对峙,然后佯装败退,丢盔弃甲,做出畏惧后唐军威的样子。臣会以此为由,向陛下请功,说臣凭三寸不烂之舌,退蜀军十万。如此,臣的地位更稳,蜀王也能体面退兵,何乐而不为?
孟知祥愣住,随即拊掌大笑:妙计!苏相不仅纵横天下,还精通为官之道。孤服了。
他举起酒杯:那秦州、兴州......
五年后归还。苏木斩钉截铁,蜀王驻军五年,收取赋税,五年后,臣保证完好无损交还。这五年,也算给太子殿下练兵的机会。
孟知祥满意地点头:成交。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但谁也没注意到,殿外的阴影中,孟昶正悄悄听着这一切。年轻太子的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怨毒。
四、暗子启动
三日后,苏木启程回洛阳。
孟知祥果然如约退兵,孟昶率军撤出凤州,在剑门关外与王彦章一场,佯装败退,留下数千具尸体(实则是老弱病残和降卒)。王彦章顺利凤州,成为朝堂英雄。
苏木回到洛阳时,李从珂亲自在城门外迎接,拉着他的手道:苏相真乃我朝栋梁,凭三寸不烂之舌,退十万雄兵,朕要重重赏你!
苏木躬身道:臣不敢居功。此皆陛下圣威,蜀王畏惧天威,这才退兵。
他这般谦逊,更让李从珂满意,当即加封苏木为晋国公,食邑万户。
但苏木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当晚,他在中书省召见王彦章和郭威。
凤州虽然了,但秦州、兴州还在蜀军手中。苏木指着地图,孟知祥答应五年后归还,但太子孟昶未必甘心。你们要暗中训练一支精锐,驻扎在凤州,随时准备应对蜀军反扑。
王彦章点头:末将明白。
还有。苏木压低声音,刘知远被斩后,他的旧部郭威、史弘肇等人,我已保下,编入你的麾下。这些人都是虎将,你要好好笼络,为我所用。
郭威心中一震,这才明白,苏木杀刘知远,是夺其兵权,收其部将。这一招釜底抽薪,比直接杀了刘知远更狠。
苏相深谋远虑,末将佩服。他真心实意道。
苏木摆摆手:还有一事。南唐李昪那边,我已派密使接触。他虽与孟知祥结盟,但都是利益驱使。我已许他,后唐三年内不攻淮南,换取他按兵不动。但若孟知祥不甘心,想引南唐入局,你要立刻报我。
二人领命而去。
冯道从屏风后转出,叹道:苏相,你这盘棋,越布越大了。孟知祥、李昪、刘知远、王彦章,都是你的棋子。
还不够。苏木望向北方,契丹那边,耶律德光收了我们的三州,暂时安稳。但他野心不止于此。我已命人暗中联络契丹贵族耶律李胡,挑拨他与耶律德光的关系。待契丹内乱,我们再图收复失地。
可如此一来,天下皆在算计之中,苏相你不累吗?冯道问。
苏木沉默良久,轻声道:累。但若不如此,这乱世何时能定?李学士的血,李彦琦的血,凤州六千将士的血,总要有个说法。
他摊开手掌,掌心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当年在华山上,师父黄石公教他纵横术时,用剑划下的。
师父说,纵横家的路,是血染成的。自己的血,敌人的血,无辜者的血。但若能以一己之身,换天下太平,这血,流得值。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黄叶。又是一年秋天,但这片土地上流淌的血,似乎从未停止。
凤州的烽烟暂时散了,但更大的风暴,已在北方酝酿。刘知远的旧部在暗中串联,契丹的贵族在蠢蠢欲动,南唐的使者在来回奔波,而后蜀的太子孟昶,正站在成都城头,望着洛阳方向,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苏木站在中书省的高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自己的纵横之路,还远未到尽头。这盘棋,才刚刚下到中盘。
而最终的胜负,或许要用整个天下来做赌注。
他轻声自语:师父,您说的对,纵横术不是为了复仇。但如果复仇能让天下少一些仇恨,多一些清明,那这仇,我便用尽一生来报。
远处,更鼓声起,已是四更。
天快亮了,但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而在这黑暗中,苏木如一盏孤灯,以智谋为芯,以天下为油,燃烧着自己,也照亮着这个乱世的路。
这条路,注定要用无数人的血铺就。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被命运选中,成为这个乱世的执棋者。
而执棋者的宿命,便是孤独地走向终点,无论前方是荣耀,还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