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李从珂贪功,轻举冒进败
洛阳城头的晨雾还未散尽,城楼下的校场上却已是一片喧嚣。李从珂全副戎装站在点将台上,银甲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冷光,他手握腰间佩剑,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台下集结的一万禁军精锐。这些士兵都是他亲自从河东带来的老底子,个个身经百战,此刻却难掩脸上的疲惫——围城之战已持续半年有余,粮草短缺、疫病流行,就连最坚韧的战士也露出了倦色。
诸位将士!李从珂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石敬瑭叛军已是强弩之末,契丹人早已北逃,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朕今日亲自率军出城,定要将那叛贼残余一举荡平!
台下士兵们面面相觑,响应的欢呼声稀稀落落。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兵低声对身旁的同伴嘀咕:又要出城?上月王将军才因出城作战重伤未愈……
这话传到点将台旁站立的苏木耳中,他眉头紧锁,上前一步,语气恳切:陛下,叛军虽退,但营盘未乱,石敬瑭素善用兵,恐有埋伏。如今洛阳城防要紧,不如坚守待变,待敌军士气彻底瓦解再做打算。
李从珂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回头盯着苏木,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苏相,你总说坚守、坚守,可守到何时?朕的耐心已经耗尽!这半年来,朕困守洛阳,每日听着城外鼓噪,看着百姓易子而食,连睡觉都不得安稳。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叛军势弱,你却要朕继续当缩头乌龟?
陛下,非是臣畏战。苏木耐着性子解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只是兵法有云,归师勿遏,穷寇莫追。石敬瑭虽败,但太原根基未失,他故意示弱,正是想诱我军出城野战。邙山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最适合设伏。我军禁军虽是精锐,但久战疲惫,一旦中伏……
够了!李从珂粗暴地打断他,苏相莫非以为朕不懂兵法?朕自河东起家,大小百余战,何曾败过?石敬瑭一个卖国求荣的贼子,有何可惧?朕意已决,不必再劝!
苏木看着李从珂因长期失眠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一沉。他知道,这位皇帝已经被焦虑和恐惧折磨得失去了理智。近一个月来,李从珂每夜都在宫中被噩梦惊醒,梦到石敬瑭的叛军攻破城门,梦到契丹铁骑践踏皇宫,更梦到史书上那些亡国之君的悲惨下场。这份恐惧化作了对速战速决的执念,他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来驱散心头的阴霾。
陛下若执意出城,苏木深吸一口气,做最后的努力,至少等王彦章将军伤势痊愈,让他率军为先锋。或者,让刘知远将军从侧翼接应……
王彦章?那个伤得连马都骑不了的废物?李从珂冷笑,刘知远?他正率军追击契丹残部,远水救不了近火。苏相,你三番五次阻拦朕,究竟是何居心?莫非……他凑近苏木耳边,声音阴沉得可怕,莫非你与那石敬瑭早有勾结?
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入苏木的心脏。他脸色煞白,后退一步,拱手道:陛下息怒,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愿随军出征,为陛下出谋划策。
不必了!李从珂一甩披风,苏相就留在洛阳,替朕守好这座城。朕要亲自去会会那个叛贼!
辰时三刻,洛阳西门缓缓开启。李从珂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紧随其后的禁军精锐排列成整齐的纵队,铁甲铿锵,刀枪如林。城头上,苏木望着远去的军队,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却驱不散他眼中的阴霾。他转身对身边的副将低声吩咐:立刻派出三批斥候,密切关注战局。再派人快马前往刘知远处,让他火速率军回援,不必追击契丹,洛阳安危为重!
副将领命而去,苏木又召来传令兵:去告诉城防指挥使,关闭城门,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城。
他站在城头,看着消失在邙山方向的军队,喃喃自语:陛下啊陛下,您这是要把后唐最后的精锐,都送进虎口啊……
邙山,这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的丘陵,此刻静得可怕。初夏的晨风吹过山间的灌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隐藏着无数杀机。李从珂率军进入邙山腹地时,已是巳时。太阳高悬,士兵们身上的铁甲被晒得滚烫,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
陛下,一名副将上前禀报,前方三十里就是石敬瑭的营寨,斥候回报,营中炊烟稀少,军旗散乱,确实像是一支溃军。
李从珂闻言大喜:加速进军!今日务必生擒石敬瑭那贼子!
大军加快了行军速度,队列渐渐拉长。蜿蜒的山道上,一万禁军拖成了长达数里的队伍。李从珂带领着中军冲在最前,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侧山坡上,那些看似寻常的灌木丛中,偶尔闪过的金属反光。
午时,大军抵达一处峡谷。此地名为断魂谷,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李从珂见地形险要,心中略微迟疑,但前方探马来报:叛军正在撤退,前锋已看到他们的辎重车队!
李从珂头脑一热,下达了致命的命令。
就在后唐禁军主力全部进入峡谷的瞬间,一声尖锐的号角划破长空。两侧山壁上突然竖起无数面军旗,喊杀声震天动地。滚石檑木如雨点般砸下,箭矢如飞蝗般射来。狭窄的山道中,禁军精锐挤作一团,根本无处躲闪。
中计了!快撤!李从珂嘶声大喊,但为时已晚。后队变前队,在狭窄的谷道中谈何容易。士兵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就在这时,前方谷口杀出一支骑兵,为首的正是叛军大将安重荣,他挥舞着长枪,狂笑道:李从珂,我家大帅等候多时了!
后队方向也传来喊杀声,石敬瑭亲自率领主力,封死了退路。这位后晋的建国者此刻骑在一匹白马上,神情冷峻地看着被困在谷中的禁军,对身边的副将说:告诉将士们,降者免死,反抗者格杀勿论。
峡谷内,李从珂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拔剑砍翻两名冲上来的叛军,嘶吼着组织抵抗,但禁军士气已崩,阵型大乱。箭矢不断从两侧射下,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一名叛军军官高声喊话:李从珂,你已被包围,投降吧!我家大帅承诺,饶你不死!
放屁!李从珂怒目圆睁,朕乃天子,岂会向逆贼投降!
他率领身边残存的数百亲兵,左冲右突,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但叛军层层包围,如同铁桶一般。激战持续到未时,一万禁军精锐已折损大半,剩下的被分割包围,各个击破。李从珂身边只剩下不到百人,且战且退,被逼到了峡谷尽头的一处悬崖边。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激昂的战鼓声。一支骑兵如同黑色旋风般从谷外杀来,为首的正是刘知远。他原本在百里外追击契丹残部,收到苏木的急报后,立即抛下一切,率军日夜兼程赶来。此刻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陛下勿慌,刘知远来也!刘知远一马当先,长刀挥舞,所向披靡。他带来的虽然只有五千骑兵,但都是河东精锐,个个以一当十。叛军没料到会有援军,阵型被撕开一道缺口。
李从珂见状大喜,率军向缺口冲去。但石敬瑭反应极快,立即调动兵力围堵。双方在谷口展开惨烈的肉搏战,尸体堆积如山。刘知远奋勇向前,终于与被困的李从珂汇合。
陛下,快随臣杀出去!刘知远护着李从珂,向外突围。
石敬瑭见煮熟的鸭子要飞,亲自率军追击。他麾下的弓箭手瞄准李从珂的后背,万箭齐发。刘知远眼疾手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李从珂,左肩中了一箭。他咬牙拔出箭矢,继续战斗,率领残军且战且退,终于冲出了断魂谷。
申时,残阳如血。李从珂在刘知远的护卫下,狼狈不堪地逃回洛阳城下。原本一万禁军精锐,此刻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个个带伤,盔歪甲斜。城头上的苏木看到这一幕,长长地叹了口气,下令打开城门。
当李从珂走进城门洞时,他抬头看到了站在城头的苏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满是羞愧与狼狈,一个充满无奈与悲哀。李从珂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在残兵的簇拥下走进了洛阳城。
夜幕降临,洛阳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皇宫内,李从珂将自己关在寝殿,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殿外,苏木与刘知远并肩而立,两人都沉默不语。
苏相,刘知远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疲惫,若不是你及时派人通知,陛下今日恐怕……
但禁军精锐已毁,苏木打断他,语气沉重,后唐最后的底气,没了。
刘知远默然。他知道苏木说得对。这一战,不仅是军事上的惨败,更是心理上的崩溃。洛阳城内,禁军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出城作战。而城外,石敬瑭的叛军虽然也有损伤,但主力仍在,更重要的是,他们证明了——洛阳城并非不可战胜。
更深层次的危机在于,经此一败,李从珂的威望已跌至谷底。一个皇帝,亲自率军出征却惨败而归,这在乱世中几乎是致命的。各地藩镇会如何看待?百姓会如何看待?那些原本就不服气的将领们,又会如何选择?
接下来怎么办?刘知远问。
苏木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声音低沉却坚定:守住洛阳,等待时机。石敬瑭的叛军也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个月,他必退兵。但陛下……他顿了顿,恐怕不能再掌兵权了。
刘知远心中一凛,明白苏木话中的深意。这位智谋无双的宰相,已经开始为后唐的下一步做打算。但那个打算中,是否还包括李从珂这个皇帝,就不得而知了。
远处,皇宫深处传来李从珂醉酒后的哭嚎声,凄厉而绝望。这位曾经骁勇善战的河东名将,在乱世的绞肉机中,终于磨尽了最后一丝锐气。
苏木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在风中飘散:派人守住宫门,这几日,别让任何人惊扰陛下。
夜色更深了,洛阳城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下城头上巡逻士兵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如同这个飘摇的王朝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