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刘知远献策,夜袭契丹营
洛阳城,子时三刻。
血腥气还未散尽的西门城楼上,苏木负手而立,夜风掀起他的青色官袍,猎猎作响。远处契丹大营的火把星星点点,像一片蛰伏的狼群之眼。刚刚结束的伏击战让城中守军士气大振,但苏木清楚,真正的危机远未解除——耶律德光虽折了五百精锐,但主力仍在,石敬瑭的叛军更是死伤不过九牛一毛。
大人,刘知远将军到了。
王彦章的声音将苏木从沉思中拉回。他转身,看到一位魁梧将领正大步登上城楼。来人约莫四十出头,国字脸,浓眉虎目,颌下短须如钢针般根根分明。这便是刘知远,河东节度使,率两万精锐星夜驰援,如今已抵达偃师,距离洛阳不过五十里。
末将刘知远,拜见苏相。
刘知远单膝跪地,行的是军礼而非朝礼。苏木注意到这个细节,却未点破,上前扶起他:刘将军远道而来,辛苦。
为朝廷效命,万死不辞。刘知远起身,目光扫过城墙上尚未清理的敌军尸体,末将听闻大人设伏,全歼契丹铁林军精锐,当真神机妙算。
不过是小胜。苏木摆手,耶律德光主力未损,明日必疯狂报复。将军以为,当如何应对?
刘知远沉吟片刻,忽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大人,末将有一计,可破契丹军心。
契丹军连日征战,又遭瘟疫,已是强弩之末。今日折了五百精锐,士气必然大挫。末将观城外敌营,虽火把密布,但营中喧哗不断,显然军纪松弛。若趁今夜,派一支精锐骑兵夜袭其营,纵火烧粮,必能令其军心大乱。
苏木未置可否,反问:将军想过没有,耶律德光乃当世枭雄,岂能不知防备夜袭?
自然想过。刘知远胸有成竹,所以末将建议,不袭主营,专烧粮草。契丹军三万铁骑,人吃马嚼,每日耗粮巨大。末将探得,其粮草大营设在城西二十里外的洛水河畔,由耶律李胡镇守。耶律李胡是耶律德光胞弟,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且与耶律德光素有嫌隙。今日西门之败,他必在旁看笑话,防范之心定然松懈。
苏木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刘知远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不仅看到了敌军的弱点,更洞察了契丹内部的矛盾。
将军需要多少人马?
五千骑兵即可。刘知远声音低沉,却充满自信,末将愿亲率本部河东军,谁也不要,就要我这五千儿郎。今夜丑时出发,寅时抵达,卯时纵火,辰时返回。只要烧了粮草,契丹军十日之内必退。
五千人?王彦章皱眉,刘将军,敌军粮草大营少说也有一万守军,五千人是否过于冒险?
兵不在多,而在精。刘知远傲然道,末将的河东军,一人双马,能开硬弓,可奔袭百里。且夜袭重在出其不意,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苏木沉默片刻,忽然道:将军此计甚好,但有一处需改。
请大人指教。
不烧粮草,烧马草。苏木走到城垛边,指着远处,契丹铁骑之所以恐怖,在于其机动性。三万匹战马,每日需草料无数。洛水河畔的不仅是粮仓,更是马草场。烧了马草,战马三日无食,必然疲弱。届时契丹骑兵优势尽失,不足为惧。
刘知远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可马草场与粮仓相邻,守备同样森严。
所以,苏木转身,目光灼灼,我们要分兵两路。一路佯攻粮仓,吸引守军;另一路主攻马草场,纵火即退。将军意下如何?
刘知远深深看了苏木一眼,忽然笑道: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末将只想到烧粮,大人却想到了夺其根本。此等见识,末将佩服。
这句佩服说得真心实意。刘知远生性孤傲,向来不轻易服人,但苏木这一手,确实让他心折。
不过,苏木话锋一转,此计还需一个引子。
什么引子?
要让耶律德光相信,我们今夜真的会出城。苏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军的五千骑兵,不能全部用于夜袭。需分出一千,在城东佯动,制造出主力出城偷袭主营的假象。耶律德光狡诈,必能看出这是佯攻,但这正是我们要的——他越看出是佯攻,就越会放松对其他方向的警惕。
刘知远恍然大悟:声东击西?
不,是声东击西中之西。苏木笑道,让敌军以为我们看穿了他们的防备,故意用佯攻迷惑他们。实则真正的杀招,仍在马草场。
计议已定,苏木当即下令,让王彦章挑选一千精锐骑兵,交由刘知远麾下一名叫郭威的年轻校尉统领。这郭威不过二十七八,生得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听说是刘知远从行伍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郭威?苏木打量着这名年轻校尉,你可明白此去凶险?
末将明白。郭威抱拳,声如洪钟,末将这条命是刘将军捡回来的,哪怕肝脑涂地,也要完成任务。
苏木点头,从袖中取出一面令牌:这是调兵令牌,你持此牌去城东,率军出击。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是造势。要让契丹人以为,洛阳城今夜倾巢而出。
郭威领命而去。
刘知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郭威此人,勇谋兼备,将来必成大器。
苏木心中一动,看了刘知远一眼,却未接话。
夜深了。
丑时正刻,洛阳东门悄然打开,郭威率领一千骑兵,每人手持三枝火把,呼啸而出。马蹄声如闷雷,火把如长龙,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弧线,直扑契丹主营。
几乎同时,城墙上战鼓齐鸣,号角连天,仿佛全城守军都在为这支骑兵呐喊助威。
契丹主营果然大乱。哨塔上的士兵拼命吹起号角,营中士兵纷纷冲出营帐,列阵迎敌。耶律德光披甲而起,登上望楼,看到那条火龙正气势汹汹地冲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雕虫小技。他对手下道,下令,让前锋营列阵,不得出击。等敌军靠近,用弓箭射住阵脚即可。此乃佯攻,真正的杀招必在其他方向。
果然,郭威的骑兵冲到距离敌营五百步处,忽然转向,沿着营寨外围奔驰,一边跑一边放箭。箭矢大多落在空地上,只有少数射中营寨木栅。这更印证了耶律德光的判断——敌军根本不想真的进攻。
派人去告诉耶律李胡,耶律德光下令,让他加强粮仓守备,提防敌军偷袭。
传令兵刚走,又有哨骑来报:陛下,洛阳西门有异动!
耶律德光来了兴趣,
西门城楼上忽然多了许多火把,守军似乎在集结。
耶律德光哈哈大笑:苏木啊苏木,你以为本王会上你两次当?西门刚折了我五百铁林军,你还想故技重施?传令,让西门守军不得轻举妄动,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出营半步!
他自以为看穿了苏木的所有计谋,却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杀招,正在他眼皮底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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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洛水河畔。
夜风习习,水波不兴。契丹的粮草大营就建在河边,占地数百亩,营中不仅有粮食,更有堆积如山的马草。三万匹战马,每日要吃掉十几万斤草料,这些马草都是从幽州千里迢迢运来的,是契丹军最大的依靠。
耶律李胡是耶律德光的弟弟,但两人关系并不和睦。耶律李胡总觉得哥哥偏心,把最肥的差事都给了别人,却让他来守粮草。所以他对西门之败,心中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报!洛阳军出城,正袭扰主营!
听到哨骑的禀报,耶律李胡哈哈大笑:让他们打!打得越热闹越好。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但不得妄动。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营半步!
他本以为这是稳妥之举,却没想到,就在他下令的同时,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已经悄然摸到了大营西北角。
刘知远亲自带队。他麾下的河东军,每个士兵都衔枚疾走,马蹄包了布,连马嘴都套上了笼头,防止嘶鸣。他们像一群幽灵,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靠近。
将军,前方就是马草场。郭威压低声音禀报。他完成了佯攻任务后,率领一千骑兵绕了个大圈,与刘知远的主力汇合。
刘知远望向远处,月光下,只见一座座草垛如山般耸立,空气中弥漫着干草的清香。草垛之间,有零星的火把在移动,那是巡逻的守军。
让神箭手解决哨兵。刘知远下令。
数十名神箭手悄然上前,张弓搭箭。箭矢破空,无声无息,远处的哨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连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分兵!刘知远低喝,郭威,你率两千人绕到粮仓方向,点火为号,佯攻粮仓。记住,声势要大,但不可恋战。点完火就撤。
末将明白!
其余人,随我来!
刘知远率领三千精锐,摸向马草场。他们在草垛之间穿梭,将随身携带的火油泼在草垛上。这些火油是苏木命人特制的,燃烧极快,且不易扑灭。
卯时正刻,天色微明,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点火!
郭威那边率先发难,数十个火把扔进粮仓。粮仓守军大惊失色,纷纷高呼:敌袭!敌袭!耶律李胡从睡梦中惊醒,披甲冲出营帐,看到粮仓方向火光冲天,怒吼道:全军去粮仓!保护粮食!
几乎同时,马草场也燃起了大火。刘知远亲自点燃第一个草垛,火油遇火,轰然爆燃,干燥的草料瞬间变成火海。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眨眼间,数十座草垛连成一片火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刘知远果断下令。三千骑兵完成任务,迅速撤离。他们来时无声,去时如风,等耶律李胡反应过来,派人增援马草场时,河东军已经消失在晨雾中。
马草场的火势太大了。契丹军抢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数万斤草料化为灰烬。更要命的是,河边水汽重,晨风一吹,浓烟滚滚,熏得战马嘶鸣不止,不少马匹受惊失控,在营中横冲直撞,踩死踩伤无数士兵。
消息传到主营,耶律德光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敌军的目标不是粮草,而是马草。战马无草,三日即废。他的三万铁骑,即将变成三万累赘。
苏木……耶律德光咬牙切齿,好一个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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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洛阳城。
刘知远率军返回,五千骑兵只损失了三百余人,却换来契丹军心大乱。城楼上,苏木亲自迎接他。
将军此功,可抵十万雄兵。苏木拱手道。
刘知远翻身下马,还礼道:大人妙算,末将不过是奉命行事。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些许隔阂烟消云散。
王彦章在一旁笑道:大人,此刻若刘将军的援军主力赶到,是否可以反攻?
苏木摇头:还不是时候。耶律德光虽乱未溃,石敬瑭更是狗急跳墙。此时反攻,反而可能逼得他们拼死一战。让他们先乱三天,三天后,刘将军的两万主力抵达,我们再议反攻。
那这三天……
这三天,苏木望向城外,目光深邃,我们要让敌人更乱。将军可敢再冒一次险?
刘知远毫不犹豫:请大人吩咐!
派小股骑兵,日夜袭扰。不求大胜,只求让敌军不得安生。同时,散布谣言,就说契丹军中瘟疫爆发,耶律德光已经病重。让石敬瑭以为,他的契丹靠山要倒了。
末将明白!刘知远领命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苏木对王彦章道:此人可用。
大人之前不是还防着他吗?王彦章不解。
之前防他,是因他手握重兵,又非我嫡系。如今他立下大功,证明了对朝廷的忠心。此时若再防他,反而寒了将士的心。苏木叹道,乱世之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刘知远这次,是真的把身家性命押在我们身上了。
那郭威呢?王彦章又问。
郭威……苏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此子面相不凡,将来成就或许不在刘知远之下。派人暗中观察,看看他与刘知远是否真的是一条心。
王彦章心中一凛,暗道苏木思虑之深远,非常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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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契丹大营。
耶律德光看着眼前焦黑的马草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三万匹战马,如今只剩下三天的草料。从幽州调运,至少需要半个月。
陛下,韩延徽小心翼翼道,为今之计,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退兵,从檀州撤回草原;二是抢粮,从周边州县抢掠马草。
退兵?耶律德光阴森森地笑了,我折了五百铁林军,烧了数万斤马草,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那只有抢掠了。可周边州县早已被战火摧毁,哪里还有草料?
耶律德光沉默了。许久,他忽然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杀马。
韩延徽大惊:陛下,战马是契丹的根本,杀马无异于自断臂膀!
杀了老马、伤马,充作军粮。耶律德光冷酷地说,人吃饱了,才能打仗。至于马……只要拿下洛阳,还怕没有战马?
韩延徽心中发寒。这位契丹皇帝,果然是心狠手辣。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另外,耶律德光又道,派人去告诉石敬瑭,让他准备一千匹好马,送给本王。就说……是作为他情报失误的补偿。
消息传到叛军大营,石敬瑭气得吐血。他现在连自己的战马都快养不起了,耶律德光还要他再送一千匹?
但他不敢拒绝。他只能咬牙答应,同时心中对契丹人的怨恨,又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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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楼上,苏木看着联军大营中升起的炊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大人,您在笑什么?王彦章不解。
闻到了吗?苏木道,那是马肉的香味。
王彦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契丹人开始杀马了!
不错。苏木负手而立,战马是契丹的命根子。杀马充饥,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石敬瑭那边,此刻只怕也心痛如绞。联军之势,已去其三。
那剩下的七成呢?
剩下的,苏木望向远方,就要看刘知远的那两万大军,何时到达了。
他话音刚落,一名哨骑飞奔而来:报!刘知远将军麾下先锋,已抵达洛阳城外三十里!
苏木与王彦章对视一眼,同时大笑。
传令,苏木意气风发,今夜犒赏三军,杀猪宰羊!告诉将士们,援军已到,反击之时,就在明日!
洛阳城中,欢声雷动。
而城外,联军大营中,石敬瑭与耶律德光相对而坐,两人眼中都充满了疲惫与怀疑。他们都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场博弈,终于到了分胜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