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耶律德光怒，亲率铁骑冲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契丹大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耶律德光将手中的酒盏狠狠砸在地上，琥珀色的马奶酒溅洒在金帐的地毯上，散发出酸腥的气味。这位契丹皇帝的脸色比帐外的夜色还要阴沉，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众将，最后落在石敬瑭派来的使者身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那使者浑身发抖，伏得更低：启……启禀陛下，我……我军北翼将领安重荣，今夜突然率部移防，形迹可疑。陛下曾下令让他驻守营地最北端，但他不仅擅自调动兵马，还……还私下召集部将，至……至今未散。
耶律德光一掌拍在案几上，坚硬的檀木竟被震出一道裂痕：石敬瑭连自己的部下都管不住吗？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在帐内投下巨大的阴影。连续数日的攻城不利，早已让他的耐心消磨殆尽。昨日邙山防线虽破，但洛阳城依旧坚不可摧；今日他本想休整军队，等待石敬瑭叛军协同攻城，却没想到叛军内部竟先出了问题。
父皇，一旁的年轻皇子耶律阮上前一步，安重荣此人，儿臣早有耳闻。他原是成德军的硬骨头，最恨我们契丹人。如今石敬瑭与我军结盟，他心中必然不满。今夜异动，只怕是……
只怕是要反！耶律德光冷笑，好，好得很！石敬瑭用我契丹的兵马，却连自己的狗都拴不住。传令，召集所有万夫长，即刻到中军帐议事！
他转向那使者，语气森然：回去告诉石敬瑭，若天亮前不能平定安重荣，我契丹大军便先踏平他的叛军营，再攻洛阳！
使者连滚带爬地逃出大帐。耶律德光走到帐外，望向远处洛阳城模糊的轮廓，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苏木……又是这个苏木。我早该想到，他连我都能离间，又怎会放过石敬瑭那个蠢货？
父皇，我们该如何应对？耶律阮问道。
耶律德光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既然他们想反，我们就让他们反个彻底。传我军令，全军整装，寅时造饭，卯时出击。这次，本汗要亲自带队，直取洛阳西门！
西门？耶律阮不解，昨日我们主攻北门，今日为何改攻西门？
因为苏木以为我会继续攻北门。耶律德光狞笑，他以为我中了他的离间计，以为我会先去对付安重荣。但他错了。本汗要让他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笑话！昨夜他运粮入城，以为我不知道？西门守军早已疲惫，刘知远的骑兵虽勇，但骑士不能守城。我要在他最想不到的时候，用最直接的方式，碾碎他的防线！
他转身对众将下令：耶律李胡，你率三万步卒，佯攻北门，声势越大越好。耶律斜轸，你率一万轻骑，绕到城东，防止守军从东门突围。本汗亲率一万铁鹞子，直扑西门。记住，不要攻城，只要冲到城下，用火箭射入城内，烧他的粮仓，乱他的军心！
众将齐声应诺，各自散去准备。耶律德光望着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喃喃自语：苏木，本汗倒要看看，是你的纵横术快，还是我的铁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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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头，苏木已连续三日未合眼。
他站在西门城楼，望着城外黑压压的敌营，心中总有些不安。安重荣的密信已送达，约定午时倒戈。但现在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大人，刘将军的骑兵已休整完毕，随时可以出战。副将禀报道。
让他们继续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苏木摆手，契丹人今日太过安静，这不正常。
确实，往日这个时辰，契丹大营早已炊烟袅袅，号角声声。但今日，除了零星的火光，整个营地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苏木举起望筒，仔细观察敌军动向。北门的契丹军似乎正在集结，但西门外的游骑却比平时少了许多。
不对劲。
他心中警铃大作，正要下令加强警戒，忽然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线黑影。那黑影移动极快，在晨光中迅速扩大，如同涨潮时的海浪，无声却致命。
那是什么？身旁的士兵惊呼。
苏木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用望筒看去，只见那黑影竟是一支重装骑兵，人马皆披重甲，每匹战马的胸前都挂着铁甲，马背上的骑士手持长枪，背负强弓，腰悬弯刀。这是契丹最精锐的铁鹞子，是耶律德光压箱底的王牌！
而更可怕的是，为首的正是耶律德光本人！那面黑底金狼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一员大将金甲红缨，正是契丹皇帝！
敌袭！苏木厉声大喝，快，擂鼓！传令全军，上城防御！
但已经晚了。
契丹铁骑的速度快得惊人，从发现到冲至城下，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城头上的唐军刚反应过来，敌军已如潮水般涌到护城河边。铁鹞子没有带攻城器械，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攻城！
放箭！苏木怒吼。
城头箭如雨下，但那些铁鹞子竟同时举起圆盾，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盾阵。箭矢射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声，却无法造成有效杀伤。转眼间，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抵达护城河边。
他们要填河！苏木瞬间明白了耶律德光的意图。西门的护城河是洛阳城防最薄弱的一环，河床干涸多年，虽有淤泥，但深度不足七尺。契丹人只要用土袋填出几条通道，就能直抵城下。
投石机！对准河边，放！
城头的投石机开始发射，巨石呼啸着砸向河边，当场砸死了数十名铁鹞子。但契丹人毫不畏惧，后面的骑兵继续前冲，将装满泥土的麻袋扔进河中。一袋，两袋，十袋，百袋……护城河逐渐被填平了几处。
火箭！对准敌军的麻袋！苏木再次下令。
士兵们射出火箭，箭头带着火焰，落在那些麻袋上。袋中的泥土虽然潮湿，但表面的枯草却迅速燃烧起来。几个火头一起，浓烟滚滚，暂时阻止了契丹人的填河行动。
但耶律德光早有准备。他一声令下，后方的骑兵纷纷下马，竟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木板，铺在填平的河段上。木板湿透了水，火箭无法点燃。契丹铁骑踩着木板，如履平地，迅速越过护城河！
耶律德光一声怒吼，率先冲向城门。
铁鹞子冲到城下，开始用巨斧劈砍城门。洛阳西门是百年老门，虽用铁皮包裹，但在巨斧的猛砍下，很快便出现裂痕。更可怕的是，他们举起火箭，向城头抛射。火箭上绑着浸满油脂的布条，落地即燃。城头的箭楼、木棚纷纷起火，士兵们忙着救火，射箭的密度顿时降低。
大人，城门要撑不住了！副将满脸是血地跑来禀报。
苏木死死盯着城下那面金狼大旗，忽然问：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三刻！
距离午时还有一个半时辰。
苏木咬牙：刘知远，你率骑兵从南门出，绕到契丹军侧翼，务必拖住耶律德光！记住，不要硬拼，只需骚扰，拖延时间！
末将遵命！刘知远飞奔下城。
弓箭手，集中火力，射杀城下的劈门士卒！其他人，泼水灭火！苏木的声音已经嘶哑，但仍充满力量。
城门处的战斗进入白热化。近百名铁鹞子轮流劈砍，城门铁皮已被砍穿，露出里面的木芯。每砍一斧，城门便震颤一次，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城头上的唐军拼命射箭，泼油，砸石，但契丹人阵型严密，伤亡虽重，却前仆后继，毫不退缩。
耶律德光站在盾阵后方，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他拿过一张强弓，搭上一支火箭，瞄准了城头那袭青衫。
苏木，死吧！他低语，松开了弓弦。
火箭划出一道弧线，直奔苏木而去。城头上一名副将眼尖，猛地扑向苏木：大人小心！
苏木被扑倒在地，火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钉在身后的木柱上，火焰瞬间窜起。那名副将却被另一支流矢射中后背，闷哼一声，倒在苏木身上。
王校尉！苏木扶起他，只见箭矢穿胸而过，已是气若游丝。
大人……快走……王校尉艰难地说，城门……守不住了……
苏木没有走。他站起身，看着那扇即将破碎的城门，看着城下如狼似虎的铁鹞子，看着远处那面金狼大旗，忽然放声大笑。
耶律德光！你以为破城就赢了？你错了！
他抢过身边士兵的号角，亲自吹响。号角声苍凉悲愤，传遍整个战场。
洛阳的儿郎们！今日我等死战于此，不为皇帝，不为朝廷，只为我们的父母妻儿，只为身后这座千年古都！城门若破，我等便用血肉之躯再筑一道城墙！
死战！死战！城头士兵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那是叛军大营的方向！
苏木精神一振，再次举起望筒。他看到，叛军北翼营地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一支部队正从营中冲出，直扑契丹军后阵。为首的将领高举长枪，正是安重荣！
他提前倒戈了！
原来，安重荣得知耶律德光亲率铁骑攻西门，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提前一个时辰发动兵变，斩杀了石敬瑭派来监视他的监军，率领两万本部兵马，从叛军营地北侧杀出，直取耶律德光的后军！
杀契丹狗！护我河山！安重荣的声音响彻战场。
叛军大营瞬间大乱。许多士兵本就不满石敬瑭勾结契丹，见安重荣造反，纷纷响应。转眼间，竟有三四万人倒戈，跟着安重荣杀向契丹军。
耶律德光万万没想到，安重荣会提前发动。他的铁鹞子全部集中在西门，后军空虚，被安重荣的倒戈军一冲，顿时大乱。
回援！快回援！耶律德光怒吼。
但已经晚了。安重荣的部队如一把尖刀，狠狠插进契丹军的后腰。他们虽是叛军，但打契丹人却毫不手软，长枪大刀，专挑契丹骑兵下手。契丹军腹背受敌，阵型瞬间崩溃。
城头上，苏木见状，立刻下令：开城门！刘知远，全军出击！
西门轰然打开，刘知远率领五千骑兵，如猛虎出笼，直扑耶律德光的中军。城头上的唐军也士气大振，箭矢如雨，滚石如雹，将城下的铁鹞子打得死伤惨重。
耶律德光见大势已去，恨恨地看了一眼城头上的苏木，咬牙下令：
金狼大旗向后移动，契丹铁骑开始撤退。但他们退而不乱，边退边射，显示出极强的军事素养。安重荣的倒戈军追杀一阵，斩首数千级，却也不敢过分紧逼。
一场血战，从卯时打到巳时，整整两个时辰。
洛阳城下，尸横遍野。契丹铁鹞子伤亡过半，倒戈的叛军死伤万余人，但洛阳守住了。更重要的是，耶律德光此次亲征，不仅没能攻破洛阳，反而折损了最精锐的铁鹞子，丢尽了颜面。
城头上，苏木看着退去的敌军，疲惫地靠在城垛上。他的青衫已被鲜血染红，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身旁的士兵们欢呼雀跃，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但苏木知道，真正的危机还没有过去。
石敬瑭还在，契丹主力还在，而安重荣的倒戈虽然救了洛阳，却也让他陷入了两难——这位叛军将领，如今是功臣，还是降将？该如何安置？他的部下，是编入唐军，还是遣散？
更重要的是，这一战虽然胜了，但洛阳的粮草已耗尽，士兵伤亡惨重。耶律德光虽然退去，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乱世如棋，一步险胜，不代表满盘皆赢。
他望着远处那面缓缓消失的金狼大旗，轻声自语：耶律德光，这次是我赢了半子。但下一局，你又会出什么招？
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袂，如一面残破的旗帜，在城头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