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契丹联军压境,苏木疑兵退敌
秋意如刀,将洛阳城外的原野削得一片萧瑟。
邙山防线已苦苦支撑了十七日。苏木立在洛阳北城城头,远眺邙山方向,那里黑压压的营帐连绵十余里,契丹与石敬瑭的联军如同一条盘亘的恶龙,随时可能扑向这座风雨飘摇的帝都。寒风卷着枯草掠过垛口,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城头字大纛旗摇摇欲坠——那是后唐正统最后的风中残烛。
苏相,王彦章将军派人传讯,邙山第三道堑壕今日凌晨被契丹铁骑突破。行军司马冯道疾步而来,面色凝重,敌军攻势太猛,我军伤亡惨重,王将军请求再调三千援军。
苏木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远方,那里,一缕缕炊烟正从联军营地升起,在灰蒙的天幕下勾勒出战场的残酷轮廓。炊烟散乱,不似平日整肃,这是个细微却关键的信号。
冯公,你看那炊烟。苏木抬手指向远处,昨日此时,炊烟成列,各营有序;今日却散乱无章,东起西落。这说明什么?
冯道眯眼细瞧,迟疑道:莫非……敌军营地出了变故?
不是变故,是军心。苏木转身,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城头跳动的火光,契丹人来自草原,最不耐久战。耶律德光号称十万大军,实则精锐不过三万铁骑。他们随草而居,逐水而牧,如今困于邙山之下,粮草只能依靠石敬瑭供给,早已失了锐气。炊烟散乱,是因为他们各怀心思——契丹人想速战速决,石敬瑭想保存实力,双方都在等对方先出头。
冯道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是虚张声势?
不,正相反。苏木摇头,手指在冰冷的城砖上轻轻敲击,正因为急于破城,耶律德光才会亲自督战,今日凌晨才会不计伤亡强破堑壕。他怕,怕拖得越久,军心越散;怕刘知远的援军赶到,腹背受敌。所以接下来的三日,将是联军最疯狂的进攻。若能撑过这三日,援军一至,战局逆转;若撑不过……
他顿住,没有说下去。冯道却明白,撑不过,便是洛阳陷落,后唐覆灭,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传令王彦章。苏木的声音骤然转冷,邙山防线再撤一里,退守第四道堑壕。将城中所有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悉数运去,告诉将士们,这是最后一道防线,退无可退。再传令全城,从今日起,每户只能保留三日口粮,余粮悉数上缴军中,违令者斩。
这……冯道心惊,如此严苛,只怕民心不稳。
民心?苏木苦笑,望向城内,那里传来隐隐的哭喊声,是饿殍在巷陌中倒毙,是妇人为半斗米卖女,当城破之时,契丹人可不会分谁是官谁是民。告诉百姓,守城不是为了朝廷,是为了他们自己。每家每户,凡有男丁者,皆需上城助战。战后,我苏木以性命担保,必还他们十倍粮米。
冯道领命而去。苏木独自立于城头,从怀中取出一册残破的《鬼谷子》,那是苏家最后的遗物,也是黄石公临终前传给他的衣钵。书页在风中哗啦啦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千年前的纵横捭阖。他翻到疑篇第十二,上面用朱笔批注着师父的教诲:兵者,诡道也。实而虚之,虚而实之,疑兵之势,可退十万。
师父,且看你这疑兵之计,能否救洛阳于水火。苏木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黄昏时分,洛阳城外忽然热闹起来。
一队队百姓被官兵驱赶着,赶着自家的牛羊走出城门。牛羊咩哞乱叫,在城外的空地上越聚越多,足有数千头。士兵们手持旗帜,在牛羊群中穿梭,将一杆杆军旗插在土坡上。夕阳余晖下,旗帜如林,牛羊如潮,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城外集结。
擂鼓!苏木立于城头,一声令下。
三百面战鼓同时敲响,咚咚咚的鼓声震天动地,惊得牛羊四散奔逃,蹄声、鼓声、号角声混杂在一起,声势骇人。城头士兵们齐声呐喊: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声浪一波接一波,直传向邙山方向。
远处,契丹联军的营地骚动起来。号角声此起彼伏,无数契丹骑兵冲出营帐,观望洛阳方向。他们看到的,是漫天尘土中影影绰绰的旗帜,是如蚁群般攒动的人影,是震耳欲聋的鼓声和呐喊。
报——一名契丹斥候飞马冲入中军大帐,启禀陛下,洛阳城外出现大量援军,至少有五万之众!
大帐内,耶律德光正襟危坐,闻言猛地站起。他年约四旬,身材魁梧,鹰目如电,此刻却闪过一丝惊疑:五万援军?从何而来?
斥候回报,说看旗号,是各镇节度使的援军。斥候喘着粗气,有河东的、山南的、甚至还有江南的……
石敬瑭站在一旁,脸色铁青。他刚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洛阳已是孤城,刘知远远在千里之外,绝不可能这么快赶到。此刻听到斥候回报,他厉声喝道:不可能!刘知远还在晋州,最快也要五日后才能抵达。这定是苏木的诡计!
诡计?耶律德光瞥了石敬瑭一眼,目光冰冷,石郎,你是说,本汗的三万铁骑,被诡计吓退?
石敬瑭一凛,连忙躬身:儿臣不敢。只是……苏木此人狡诈多端,不可不防。
耶律德光走到帐外,远眺洛阳城。夕阳已沉入邙山,最后一抹余晖将天际染成血色。洛阳城外,旗帜还在不断增多,鼓声还在持续不断。他久经战阵,自然能看出些门道——那些旗帜虽多,却不成阵列;那些呐喊虽响,却无杀气。可问题在于,他赌不起。
契丹大军远征,每日消耗的粮草是天文数字。石敬瑭虽承诺供给,但粮草转运艰难,军中存粮只够支撑十日。若洛阳真有援军赶到,前后夹击,契丹铁骑虽勇,也必陷重围。更何况,后方的幽州传来消息,王彦章的部将杨光远正率军北上,有切断他退路的迹象。
传令下去。耶律德光沉声开口,今晚停止攻城,全军戒备,不得妄动。再派最精锐的斥候,绕到洛阳后方,务必查清援军虚实。
父皇英明。石敬瑭附和道,心中却暗自焦急。他好不容易勾结契丹,眼看洛阳将破,若被疑兵之计耽搁,李从珂的援军真的赶到,他将功亏一篑。
夜深了,洛阳城头却灯火通明。
苏木命人在城墙上每隔十步便点燃一堆篝火,火光将城头照得如同白昼。士兵们轮班值守,每隔一刻便齐声呐喊一次,鼓声也时断时续,营造出大军未眠、严阵以待的假象。城外的牛羊已被赶回城中,但那些旗帜还插在原地,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支支等待冲锋的军队。
李从珂在宫中听闻苏木的部署,亲自登上城头观看。当他看到城外那连绵的旗帜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苏卿,这……这真能骗过耶律德光?
能骗三日。苏木平静道,陛下,契丹人疑心重,耶律德光更是谨慎。他越是谨慎,越会求证。等他派出斥候查明虚实,至少需两日。而我们,只需要这三日。
三日后呢?
三日后,刘知远就到了。苏木指向北方,河东铁骑,昼夜兼程,明日黄昏必能抵达洛阳城北三十里的龙门。届时,我们内外夹击,可破联军。
李从珂眼中燃起希望,却又很快黯淡:刘知远会来吗?他会不会也……
他没有说下去,但苏木明白他的意思——会不会也造反。刘知远手握河东重兵,若此时趁火打劫,后唐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会的。苏木斩钉截铁,刘知远是陛下养大的义子,对陛下忠心耿耿。而且……他顿了顿,没有说出后半句——而且我已派人送去密信,承诺战后让他领幽州节度使,世袭罔替。这才是纵横术的真谛:以利驱之,以义束之,以情动之。
李从珂长叹一声,望向城外连绵的灯火:苏卿,若此番能渡过难关,朕必不负你。
苏木垂首,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他辅佐李从珂,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那个定乱世的宏愿。可眼前这位皇帝,沉迷酒色,猜忌多疑,真的值得他倾尽所有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城外的联军还在虎视眈眈,城内军民还在翘首以盼。他是苏木,是鬼谷子传人,是这乱世中最后的棋手。
陛下,还请回宫歇息。苏木道,明日,必有一场恶战。
李从珂离去后,苏木独自留在城头。夜风越来越冷,他裹紧狐裘,望着邙山方向的敌营。那里灯火稀疏,不似白日喧嚣,显然耶律德光已经下令收缩阵型,以防夜袭。
第一日,疑兵之计奏效。
第二日清晨,契丹斥候果然悄无声息地绕过洛阳,向西南方搜索而去。苏木早有准备,命人在那里布置了更多的旗帜,还安排了一些百姓假扮士兵,在远处操练,尘土飞扬,人影绰绰。斥候回报后,耶律德光更加确信援军将至,下令全军戒备,不得妄动。
第二日夜,刘知远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龙门。
第三日,契丹联军仍按兵不动,石敬瑭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违逆耶律德光的命令。而洛阳城内的守军,却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王彦章从邙山防线抽调精锐回防,修补城防,补充箭矢,准备决战。
黄昏时分,苏木站在城头,看到北方天际线上,一面字大旗如火焰般升起。
来了。他轻声说,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身旁的冯道激动得老泪纵横:苏相神机妙算,老朽佩服!
还不到庆功的时候。苏木收敛笑容,传令刘知远,不必进城,直插邙山北侧,切断契丹退路。再传令王彦章,今夜子时,从邙山防线反攻。明日黎明,就是我们破敌之时。
他转身望向城内,洛阳的百姓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已在旗帜、牛羊和战鼓之间,转危为安。这就是纵横术,不动一刀一枪,可退十万雄师。
夜幕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洛阳城内的鼓声不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正的战鼓,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而鸣。苏木立于城头,望着满天星辰,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民为棋子。
他做到了。只是这棋局太大,棋子太重,每一步都走得鲜血淋漓。
远处,邙山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是契丹斥候发现上当后,疾驰回报的声音。但已经晚了,疑兵之计的三天,为后唐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战争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苏木闭上眼睛,感受着夜风的寒意。他知道,明日黎明,将是一场血战。但至少此刻,洛阳还在,百姓还在,希望还在。
师父,他对着夜空低语,这纵横之路,我走得对吗?
夜风无言,只有战鼓声声,如闷雷滚动在乱世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