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耶律德光退,石敬瑭孤战
洛阳城外的夜,冷得像一把钝刀,在每个人的心口慢慢割。
耶律德光坐在他的金帐中,面前摊着一张羊皮地图。地图上,洛阳城被红笔圈了三个圈,像一道催命的符咒。案几上的马奶酒已经凉透,他却没有喝一口。帐外,契丹各部将领的争吵声透过厚重的毡布传进来,像一群鬣狗在争夺腐肉。
陛下,不能再等了!帐帘被猛地掀开,耶律李胡大步闯入,他满脸烟灰,衣甲不整,显然刚从马草场的火场赶回来,马草烧了七成,剩下的只够三日之用。战马已经开始掉膘,再这样下去,不用后唐军打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耶律德光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冷光:你慌什么?
臣不是慌!耶律李胡咬牙切齿,臣是心疼!那三万匹战马,是我契丹的根本!为了个石敬瑭,为了座洛阳城,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耶律德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远处,洛阳城像一尊沉默的巨兽,在夜色中矗立。城楼上灯火通明,旌旗招展,丝毫看不出粮草将尽的模样。
苏木......耶律德光默念这个名字,仿佛要把他嚼碎了吞下去,此人用兵,不按常理。他烧了马草,不是想让我们退兵,是想让我们拼命。
拼命?耶律李胡一愣。
耶律德光阴森森地笑了,他算准了我们缺草料,要么退,要么抢。周边州县早已坚壁清野,抢不到多少。唯一的选择,就是集中兵力,在三天内攻破洛阳。到时候,洛阳城内的马草、粮食,都是我们的。
耶律李胡恍然大悟,随即又愁道:可三天……能破城吗?今天白日一战,我们折了三千多人,连城墙都没摸上去。
破不了。耶律德光回答得斩钉截铁,他走回案几前,拿起那杯冷透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刘知远的两万大军今夜就能抵达洛阳。届时城内守军士气大振,我们更无胜算。
陛下的意思是……
退兵。
这两个字,像千斤巨石砸在耶律李胡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要反对,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可石敬瑭那边……
石敬瑭?耶律德光冷笑,一条丧家之犬罢了。他若识相,就随我回幽州,我保他一条性命。他若不识相……他做了个手势,像刀锋划过喉咙。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禀报:启禀陛下,后晋皇帝石敬瑭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耶律德光整了整衣甲,让他进来。
石敬瑭走进金帐时,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这位自封的后晋皇帝,此刻却像个卑微的奴仆,向耶律德光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耶律德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儿臣听闻马草场遭袭,特来请罪。石敬瑭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都是儿臣无能,未能识破苏木的诡计,连累了父皇的精锐。
请罪就不必了。耶律德光终于转过身,直视着石敬瑭,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办。
父皇请讲,儿臣万死不辞!
本王要退兵了。
石敬瑭的脸瞬间惨白,像是被人抽光了血。他膝行几步,抱住耶律德光的大腿:父皇!不能退啊!洛阳城就在眼前,只要再坚持几日,必能攻破!
坚持?耶律德光一脚将他踢开,你拿什么坚持?你的士兵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的战马连草都快没了。刘知远的大军今夜就到,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你想让本王的三万铁骑葬送在这里吗?
可……可儿臣已经答应了父皇,割让十六州,称臣纳贡……
那是你答应的,不是本王答应的。耶律德光冷酷地说,本王可以随时扶持一个新的儿皇帝。幽州的赵延寿,就很不错。
石敬瑭浑身颤抖,他知道耶律德光说得对。在契丹人眼里,他石敬瑭不过是一条听话的狗。狗不听话,随时可以换掉。
父皇!他再次磕头,额头撞在硬地上,血流如注,儿臣还有四万大军,还能再战!请父皇给儿臣三天,就三天!若攻不下洛阳,儿臣愿一死谢罪!
耶律德光看着这个磕得头破血流的中年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走到案几前,拿起一支令箭,扔在石敬瑭面前。
三天?可以。但本王不能白等。一千匹战马,今夜送到本王大营。另外,再准备黄金万两,丝绸三万匹,作为本王这三天的军费。
石敬瑭如遭雷击。一千匹战马,那是他最后的骑兵家底。黄金万两,丝绸三万匹,更是要掏空他的府库。但他不敢拒绝。
儿臣……遵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很好。耶律德光露出一丝笑意,那就去吧。三天后若破城,本王封你做中原之主。若破不了……他没说完,但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石敬瑭踉跄着退出金帐,背影佝偻得像一只被抽去脊梁的老狗。
耶律李胡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陛下真打算再等三天?
等什么三天?耶律德光冷笑,你今夜就率一万骑兵,护送粮草和马匹,先行撤回幽州。本王明日一早,率主力撤离。让石敬瑭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吧。
那答应他的……
答应?耶律德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王什么时候答应过他?是他自己说,三天攻不下洛阳,就一死谢罪。本王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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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敬瑭回到自己的大营,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魄。
他坐在帅帐中,看着那支耶律德光扔给他的令箭,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
陛下……他的心腹将领安重荣小心翼翼地走近。
传令,石敬瑭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从各军抽调一千匹最好的战马,另备黄金万两,丝绸三万匹,今夜送到契丹大营。
陛下!这……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底了!安重荣大惊。
去给吧。石敬瑭摆摆手,不给,耶律德光今夜就走。给了,他还能留三天。三天……他喃喃道,也许三天后,奇迹会出现呢?
安重荣不敢再劝,领命而去。
帅帐中只剩下石敬瑭一人。他提起酒壶,对着嘴猛灌,烈酒呛得他咳嗽不止,却不愿停下。他想起自己起兵时的雄心壮志,想起在太原称帝时的意气风发,想起对契丹人称臣时的屈辱,想起耶律德光叫他儿皇帝时的谄媚笑容……
我石敬瑭,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他喃喃自语,不,不能空。就算死,我也要拉苏木垫背!
他摔碎酒壶,大声吼道:来人!召集诸将,本王要亲自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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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契丹大营开始悄悄拔营。
耶律德光果然没有遵守约定。他命耶律李胡率一万骑兵,押送着石敬瑭送来的战马和财物,先行北撤。自己则率领剩下的两万骑兵,在天亮前悄然离开。
临走时,他留下了一封书信给石敬瑭,上面只有一句话:本王先回幽州整顿兵马,三日后必来助你。望汝勠力攻城,勿负本王所托。
这封信,是在 mocking 石敬瑭。
天亮时,叛军大营发现契丹人不见了,顿时人心惶惶。士兵们交头接耳,士气一落千丈。石敬瑭看着那封信,气得吐血三升,却无可奈何。
他望着洛阳城,眼中满是恨意:苏木,你逼我至此,我便是死,也要咬下你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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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头,苏木看着契丹大营人去楼空,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大人,契丹人走了!王彦章兴奋道,石敬瑭成了孤家寡人!
走了,但未必是真走。苏木冷静地分析,耶律德光此人,最擅长声东击西。他明着退兵,暗里可能留下探子观察局势。若我们轻举妄动,他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
那该如何?
传令,全军戒备,不得松懈。刘知远的援军到了吗?
到了,就在城外二十里,等待大人命令。
好,让他驻扎在城外,不要进城。每日多树旗帜,多设营帐,做出大军压境之势。同时,派小股骑兵,日夜袭扰石敬瑭大营,不得让他有一刻安宁。
末将明白!
苏木又道:另外,从今日起,开放西门,凡叛军投降者,不杀不辱,愿留者编入守军,愿归家者发放路费。告诉石敬瑭的士兵,契丹人已经抛弃了他们,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这条命令传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第一天,就有三百多叛军士兵趁夜跑到西门,放下武器投降。苏木果然兑现承诺,发放路费,让他们回家。消息传回叛军大营,更多的士兵开始动摇。
第二天,投降者达到一千人。
第三天,三千人。
石敬瑭派督战队斩杀逃兵,却杀不胜杀。他亲自到营门口巡视,看到士兵们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敬畏,而是恐惧和怨恨。
陛下,安重荣再次劝他,撤兵吧,回太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能撤。石敬瑭固执地摇头,一撤,就全完了。耶律德光不会放过我,后唐军会追击,天下人会耻笑我……
可不撤,这里也要完了!安重荣急了,现在全军只剩三万多人,每日还有成百上千的逃兵。刘知远的两万大军就在城外虎视眈眈,洛阳城我们又攻不下。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石敬瑭沉默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再攻最后一次。明日,本王亲自擂鼓,全军压上。若再不破城……就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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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内,苏木收到了石敬瑭即将总攻的消息。
他终于要孤注一掷了。苏木冷笑,传令,全军上城,准备决战。另外,让刘知远做好准备,待石敬瑭攻城受挫,立即从背后包抄。
大人,王彦章忽然问,若石敬瑭真的退兵,我们要追击吗?
苏木摇头:不追。让他回太原。
为何?
因为……苏木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深邃,耶律德光虽然退兵,但幽州还在他手中。让石敬瑭回太原,他迟早还要与契丹人内斗。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
王彦章恍然大悟:大人高明!
不高明。苏木叹道,只是这乱世,逼得人不得不算尽每一步。今日放石敬瑭一条生路,是为了明日能少流更多血。
他顿了顿,又道:派人去告诉杨彦温,让他随石敬瑭回太原。石敬瑭败亡之日,就是他出头之时。
夜深了,洛阳城内外一片肃杀。
石敬瑭在中军帐中,擦拭着自己的佩剑。明日,他将亲自上阵,做最后一搏。
苏木在城楼上,望着叛军大营的灯火,心中默默盘算着最后的布局。
耶律德光在北上途中,回望洛阳方向,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相信,无论胜负,他都能从中渔利。
而杨彦温,夹在三人之间,像一枚棋子,又像一名棋手,小心翼翼地走着自己的路。
黎明将至,大战将起。
这场持续了一个月的洛阳围城战,终于要迎来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