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契丹将出兵,危机再升级
六月初十,凤翔军大营。
石敬瑭独坐中军帐内,案上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帐外传来伤兵的呻吟与战马的嘶鸣,混合成一首凄惨的交响曲。这位曾以着称的将军,此刻双眼布满血丝,握着军报的手在微微颤抖。
军报上的数字触目惊心:邙山一战,损兵一万七千,左翼杨光远部溃散,右翼杜重威部烧伤过半。更致命的是,军中粮草只剩不足半月之用,而洛阳城坚若磐石,城中传出的消息显示,苏木早有准备,存粮足支四月。
陛下,谋士桑维翰小心翼翼地开口,军心已乱。今日营中已有逃兵,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大军将不战自溃。
石敬瑭猛地抬头,目光如刀:桑卿有何良策?
桑维翰沉声道:唯有向契丹求援。耶律德光陛下曾承诺,只要我们起兵,他必派铁骑相助。如今我军受挫,若能得契丹三万精锐,前后夹击,洛阳指日可下。
求援……石敬瑭苦笑,朕当日承诺割让幽云十六州,称耶律德光为父皇。可如今连洛阳都未拿下,又如何兑现承诺?耶律德光老奸巨猾,岂会贸然出兵?
陛下所言极是,桑维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故而,我们需给耶律德光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缓缓展开:陛下请看,这是臣派人绘制的洛阳城防图。图中详细标注了洛阳十二座城门的守军分布、床弩位置、粮库所在。若将此图献与耶律德光,并承诺——洛阳城破之日,城中财物子女,契丹可自取一半。臣不信,耶律德光不动心。
石敬瑭盯着地图,沉默良久。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洛阳是千年帝都,城中人口三十万,富户云集。若让契丹入城劫掠,无异于引狼入室,他石敬瑭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可若不如此,他连明日都无法度过。
传旨,他终于咬牙道,派密使星夜北上,面见耶律德光。承诺如前,另加一条——若耶律德光肯派其弟耶律李胡率精锐南下,朕愿在称臣之外,再加岁币五十万匹绢。
桑维翰眼中闪过狂喜: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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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里外,契丹上京临潢府。
金碧辉煌的契丹皇宫中,耶律德光正在用一把金刀切割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这位三十七岁的契丹皇帝,长着一张典型的契丹人面孔:高颧骨、细眼睛、鹰钩鼻,目光犀利如鹰隼。他一边咀嚼着羊肉,一边听着下方石敬瑭密使的陈述。
……洛阳城防图在此,我国陛下承诺,城破之日,城中一切财帛子女,大契丹可取一半。另,每年岁币再加五十万匹绢。密使跪伏在地,声音发颤。
耶律德光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将手中的金刀一声扔在银盘上,接过侍从递来的丝帕擦了擦嘴。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殿中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扫过幽云十六州,扫过黄河,最后落在洛阳的位置。
石敬瑭,撑不住了吧?他忽然开口,用的竟是流利的中原官话。
密使浑身一颤,不敢抬头。
邙山一战,他折损近两万兵马,军粮只剩半月,军心动摇。耶律德光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此时求援,是把我契丹当救命稻草。可朕若出兵,胜了,他石敬瑭坐稳江山;败了,我契丹精锐尽丧。这买卖,不划算。
殿中一片死寂。契丹贵族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良久,南院大王耶律屋质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此时正是出兵良机。石敬瑭虽败,但实力犹存。我军若南下,非是救他,而是取洛阳。洛阳到手,中原门户洞开,幽云十六州唾手可得。届时,石敬瑭是死是活,还不是陛下一句话?
耶律德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继续说。
臣已探明,洛阳城中虽有苏木坐镇,但守军不过三万,且分守十二门,兵力分散。我三万铁骑若至,不必攻城,只需围城,断其粮道。不出两月,洛阳必破。届时,陛下不需损耗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渔利。
耶律德光沉吟片刻,又问:那苏木,可是当年郭崇韬都忌惮的人?
正是。耶律屋质道,此人诡计多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纵有千般计谋,也架不住我三万铁骑的践踏。
耶律德光猛然拍案,传旨,命耶律李胡率皮室军三万,即日南下。另,告诉石敬瑭的密使——朕不要洛阳一半的财帛,朕要的是整个幽云十六州。他若应允,铁骑即出;他若不应,让他自生自灭。
密使浑身冰冷,却也只能叩首领命。他明白,石敬瑭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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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洛阳。
消息比契丹骑兵更快。石敬瑭与契丹勾结、耶律德光即将出兵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入洛阳城。这一次,即便是苏木最坚定的支持者,也变了脸色。
太极殿上,李从珂几乎是从龙椅上跳起来:什么?契丹三万铁骑?耶律李胡亲自领军?苏卿,你不是说契丹不会出兵吗?
苏木依然平静,但眉头已微微皱起。他料到石敬瑭会求援,却没想到耶律德光如此果决。更棘手的是,耶律李胡是契丹第一猛将,麾下的皮室军更是百战精锐,远非后唐禁军可比。
陛下,他缓缓开口,耶律德光出兵,看似危机,实则是转机。
转机?李从珂声音都变了调,三万铁骑压境,你跟我说转机?
正是。苏木走到殿中地图前,指着幽州方向,陛下请看,契丹铁骑兵出幽州,需经儒州、妫州、涿州,过拒马河,再入中原。这一路千里迢迢,骑兵虽快,也需十日。十日之间,足够我们做三件事。
他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命刘知远率河东精骑,不必再来洛阳,而是直插幽州后路。耶律李胡倾巢而出,幽州空虚,刘知远可虚张声势,佯攻幽州。耶律李胡闻老巢有失,必分兵回援。
第二,派使者快马加鞭,前往南唐、吴越、蜀地。告诉他们,契丹铁骑若入中原,下一个便是他们。唇亡齿寒,他们必会出兵骚扰契丹边境,牵制其兵力。
第三,苏木顿了顿,看向殿中群臣,开放洛阳国库,将金银财帛尽数搬至城头。告诉守军,杀一敌,赏金十两;伤一将,赏银百两;若能斩耶律李胡首级,封侯!
此计一出,连反对迁都最激烈的张延朗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转机,分明是破釜沉舟。
李从珂颤声道:若……若这三计都不成呢?
那便死守。苏木的声音陡然拔高,洛阳城高粮足,军民一心。契丹铁骑不善攻城,石敬瑭叛军士气已衰。我们只需守一个月,拖到雨季,黄河水涨,契丹骑兵优势尽失。届时,便是我们反击之时!
他转向李从珂,目光灼灼:陛下,契丹虽强,却是客军;我军虽弱,却是主场。当年安史之乱,安庆绪引回纥兵入中原,结果如何?回纥兵烧杀抢掠,激起民愤,最终败亡。契丹若敢在洛阳城下胡作非为,便是自寻死路!
李从珂被这番话说得稍稍定神,但仍显犹豫:可……可万一守不住……
守不住,臣与陛下共死!苏木猛然跪下,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洛阳城在,臣在;洛阳城破,臣先死!
这一跪,震动了整个朝堂。冯道率先出列:老臣愿与苏相同生死!紧接着,王彦章、刘知远(洛阳的)、韩昭胤等纷纷跪下。连张延朗,在迟疑片刻后,也跪了下来。
李从珂看着满殿跪倒的臣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忽然明白,自己已没有退路。作为皇帝,他若胆怯,则国必亡。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龙椅,朕意已决,死守洛阳!苏木,朕授你全权,调度军民。朕的性命,洛阳的存亡,就托付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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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苏木立即着手部署。
第一件事,命刘知远(河东的)改变行军路线。原本他率军五千驰援洛阳,此刻却接到了新的命令:不必来洛阳,直取幽州。记住,不必真攻城,只需在幽州城外虚张声势,每日擂鼓呐喊,做出攻城姿态。另,派斥候截杀契丹信使,让耶律李胡得不到幽州的消息。
刘知远领命而去,心中对苏木的佩服又深一层——这无疑是围魏救赵的妙计。
第二件事,派使者分赴南唐、吴越、后蜀。使者携带的不仅是求救信,更是精心绘制的地图。地图上,契丹铁骑南下后的行军路线被清晰标注,直指江南。苏木在信中写道:契丹若得洛阳,下一个目标便是长江。届时,南唐的繁华、吴越的富庶、蜀地的险要,皆成契丹牧场。唇亡齿寒,望三思。
第三件事,开放国库。这是最大胆的一步。当一箱箱金银被搬上城头时,守军们眼都看直了。苏木亲自登台,朗声道:诸位兄弟,城在,这些金银是你们的;城破,这些金银是契丹的。本相今日话放在这里,杀一敌,赏金十两,绝不食言!
话音未落,城头便爆发出震天欢呼。那些原本畏惧契丹铁骑的士兵,此刻眼中只剩下金光闪闪的赏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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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苏木全力部署之时,暗流仍在涌动。
张延朗回到府中,立即写了一封密信,命心腹连夜出城,送往石敬瑭军营。信中写道:洛阳城内人心惶惶,李从珂多次欲迁都,被苏木所阻。国库已空,军心不稳。陛下若加紧攻城,不出十日,城必破。
他这是两边下注。若石敬瑭胜,他便是功臣;若洛阳守住,他也未明着叛变。
但他不知道,那名心腹刚出府门,便被苏木的人盯上了。信使在城门口被截获,密信送到了苏木案头。
苏木看罢,只是冷笑一声,将信收入袖中。他没有立即处置张延朗,反而升了他的官——任命他为安抚使,负责巡视城中,专门安抚那些与石家有旧的官员。
这是更高明的手段:张延朗若再敢通敌,便是恩将仇报,必遭天谴;若他真心安抚,则可为己用。更重要的是,将他放在明处,比藏在暗处更容易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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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夜。
洛阳城头,苏木与王彦章并肩而立。远处,邙山上石敬瑭的营火如繁星点点,更远处,北方天际似乎也有火光隐现——那是耶律李胡的先头部队。
相公,王彦章沉声道,探马回报,契丹先锋距此已不足百里,明日便至。届时,我们将面临南北夹击。
苏木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卷残破的《鬼谷子》,翻到一页,借火光诵读: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他合上经书,望向王彦章:王将军,你可知,何为正,何为奇?
王彦章摇头。
正,便是我们死守洛阳,以坚城消耗敌军;奇,便是刘知远袭幽州,南唐攻契丹侧翼。苏木的目光穿透夜幕,但最大的奇,不在外,而在内。
他指向城内万家灯火:这三十万军民,便是最大的奇。只要他们心向朝廷,契丹铁骑再猛,也踏不破人心铸成的城墙。
王彦章若有所思:相公是说,民心?
不止民心,苏木转身,目光灼灼,还有军心、将心、天心。石敬瑭引契丹入关,失天下大义,此乃失天心;叛军烧杀劫掠,失百姓民心;部将各怀鬼胎,失军心;他过河拆桥,杀使者,失将心。四心皆失,纵有十万大军,又有何用?
他指向城下:而我洛阳,天心在我——李从珂乃后唐正统,石敬瑭是篡逆之贼;民心在我——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军心在我——赏罚分明,同生共死;将心在我——陛下信任,委以全权。四心皆备,此战,我们已赢了七成。
王彦章心悦诚服,正要告退,苏木却叫住他:王将军,还有一事。
相公请讲。
若城破,苏木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你不必护我,只需护送陛下突围。我有三寸不烂之舌,纵是石敬瑭,也未必会杀我。
王彦章大惊:相公何出此言?
苏木望向北方,那里,契丹的狼旗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因为我与石敬瑭之间,还有一笔账要算。十五年前的血债,他虽非主谋,却也脱不了干系。我苏家满门一百七十三口的性命,总得有人偿还。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王彦章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这位纵横捭阖的年轻权相,在谈笑间布局天下,却从未忘记那血海深仇。隐忍十五年,他等的,便是这最终了断的一刻。
末将明白了,王彦章单膝跪地,末将誓死守护相公,直到最后一刻。
苏木将他扶起,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包含着太多的默契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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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黎明。
洛阳城头,号角长鸣。守军们惊讶地发现,城墙上挂满了新的旗帜——每一面旗帜上,都绣着一个字。这是苏木昨夜下令赶制的,他要以自己的姓氏,凝聚全军士气。
兄弟们!他登上高台,声音传遍城头,契丹铁骑号称无敌,但在我中原大地,他们连一席之地都未曾真正拥有!今日,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城,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妻儿老小,是汉家衣冠!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三十万军民,齐声呐喊: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声浪直冲云霄,连三十里外的邙山都清晰可闻。石敬瑭在中军帐中被这呐喊声惊醒,脸色瞬间惨白。他听得出来,那不是绝望的叫喊,而是决死一战的宣言。
陛下,桑维翰匆匆入帐,契丹先锋已至,耶律李胡请陛下商议军情。
石敬瑭深吸一口气,披甲出帐。远处,契丹的狼旗如乌云般涌来,铁甲反射着晨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确实是天下最精锐的骑兵,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想起了苏木,想起了那个在邙山上的王彦章,想起了洛阳城中那能立住筷子的稠粥,想起了城头那三十万军民震天的呐喊。
或许,他喃喃自语,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与这个人为敌。
但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要么攻破洛阳,坐上龙椅;要么兵败身死,遗臭万年。
耶律李胡策马而来,这位契丹猛将用生硬的汉语道:石陛下,我的铁骑已到,今日攻城,必破洛阳!
石敬瑭勉强笑道:有劳大王。城破之后,朕定然履约。
两人相视而笑,却各怀鬼胎。一个想着如何最大化利用对方,一个想着如何过河拆桥。
而在洛阳城头,苏木也在笑。他看着城下汇聚的敌军,看着远处飘扬的狼旗,轻声对身旁的冯道说:来了好。都来了,才能一网打尽。
冯道忍不住问:相公,您真有胜算?
苏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天空:冯公,你看那云。
冯道抬头,只见晨雾散尽,碧空如洗,唯有北方天际,隐隐有乌云翻涌。
那是雨云,苏木道,三日内,必有大雨。契丹铁骑,不善雨战。而我们,早有准备。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将天时也算计在内。冯道不再多问,只是深深一揖。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位年轻人,早已将这场战争算到了极致。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其掌握之中。
第一卷,在这风雨欲来的对峙中落下帷幕。而更大的风暴,正随着契丹铁骑的到来,席卷整个中原。
洛阳城,这座千年古都,将成为检验纵横之术的最终战场。是苏木定乱世的宏愿实现,还是石敬瑭引狼入室成功,一切,都将在接下来的血与火中,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