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纽约,华尔街40号,曼哈顿银行大厦。
冬日的阳光艰难地穿透纽约上空铅灰色的云层,将冰冷的光线投射在曼哈顿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上。
在这片被称为“金融峡谷”的街道上,寒风依旧刺骨,裹挟着去年十月那场大崩溃留下的绝望与尘埃。
然而,在曼哈顿银行大厦的第十五层,一种截然不同的新生力量正在悄然汇聚。
一块崭新的、打磨得锃亮的黄铜铭牌,悬挂在大门的外侧——“先锋基金 (Vanguard Fund)”。
清晨,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大厦入口。陈嘉树率先下车,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领口竖起,遮挡了些许寒意。赵劲紧随其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大厦内部,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穹顶高阔,却难掩一种被压抑的寂静。乘坐需要专用钥匙才能启动的电梯直达十五楼,电梯门滑开的瞬间,豁然开朗。
办公区被巧妙地进行了功能分割。靠近入口的开放区域,工位整齐排列,已经有不少文员和助理在忙碌,电话铃声和打字机的嗒嗒声构成了忙碌的背景音。
更深处,是一间间用磨砂玻璃隔开的独立办公室,上面暂时空置着名牌。
而在这条走廊的最尽头,是一扇异常厚重、没有任何玻璃窗的实心橡木双开门。门前设有一张朴素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名身穿合体西装、身形健硕的华人青年。
他见到陈嘉树和赵劲,立刻站起身,微微颔首。这是“暗刃”的成员,被专门抽调至此,负责这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陈嘉树从大衣内袋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伴随着一声沉重的机括响动,他推开了这扇门。
周安德烈早已在里面等候,听到动静,他立刻从一张书桌后站起身。
“先生。”
陈嘉树微微点头,脱下大衣随手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目光扫过这个被他命名为“战略分析室”的核心区域。
这个房间异常宽敞,墙壁被巨大的美国和世界地图完全覆盖,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和纤细的丝线精准地标注着已知的矿产分布、潜在的收购目标、以及规划中的航运路线。
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书桌足以容纳多人同时办公,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一侧悬挂的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满了公司股权架构以及密密麻麻的数字计算过程。
“说下情况。”陈嘉树走到书桌后坐下,直接询问。
“是。”周安德烈拿起最上面一份用牛皮纸封好的文件,“先生,按照您的最终批示,‘春蕾计划’全球人才招募和国内三所实业学堂建设的首期预算与执行方案已经最终核定。罗伯特·卡特先生物色的第一批、共计七名管理和技术专家,所有人的背景调查均由我们的人交叉复核完毕,确认清白可靠。聘用合同已于昨日通过保密渠道分别发出,他们将在下个月内,分三批搭乘不同航线的邮轮,秘密启程前往上海和天津。”
陈嘉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关键的预算摘要和人员名单,指尖在几个数字上轻轻点过,随即合上。
“可以。通知卡特,后续人选的甄选标准,宁缺毋滥,忠诚度与适应能力,优先于单纯的技术背景。”
“明白。”周安德烈将这份文件归入一个标注着“春蕾”的加密文件柜中,然后又拿起另一份更厚实、装订更为精细的文件,封面上印着“先锋基金 - 第一阶段(1930-1939)长期战略性资产配置计划 - 最终执行版”。
“先生,这是与沈念最终核对确认的投资清单与建仓方案。”他口中的沈念,是团队的首席财务官,“完全遵循您设定的‘基石原则’。我们筛选的目标,并非追逐市场热点的投机标的,而是那些具备深厚护城河、能穿越经济周期、并为美国未来工业复苏所必需的企业,包括美国电话电报公司 (At&t)、西尔斯罗巴克、联合化学、美国钢铁、可口可乐等十二个标的。预计动用的资金,约占我们当前授权运作资本总额的百分之六十五。”
“建仓策略的核心是‘隐蔽与耐心’。我们计划在未来六到八个月内,通过精心设计和控制的、分布在瑞士及远东的十二个匿名离岸账户以及部分国内关联企业账户,分批、小额度、在不同经纪行低调买入,最大限度避免引起市场注意和价格异动。所有账户的操作指令,将由我或沈念,仅在这个房间内下达。具体执行的交易员小组已经组建完毕,他们彼此隔离,只负责执行加密后的指令片段,无法窥知全貌。”
陈嘉树听得非常仔细,目光随着周安德烈的汇报在文件的关键数据间移动。
“可以,就按这个方案执行。记住,安德烈,这盘棋,我们要下十年。期间的任何波动,只要不触及根本逻辑,都无需理会。你们的任务是确保流程绝对合规,持仓绝对隐蔽,像水滴融入大海。”
“是,先生。我会亲自盯住每一个环节。”周安德烈肃然应答。
上午九点整,先锋基金主会议室。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已经被完全拉开,冬日上午略显苍白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长条会议桌上。
陈嘉树坐在会议桌的主位,周安德烈坐在他的左手边,在他的右手边,依次就座的是他在美国这一个月精心搭建起来的核心班底:
汉斯·费舍尔 - 资产收购总监。原华尔街小有名气的独立并购顾问,以对工业资产的毒辣眼光和谈判桌上“温柔的固执”而闻名。
罗伯特·卡特 - 全球人才总监。资深的精英猎头,曾为多个东部传统财团物色过高管,其人际网络遍布各大工业区和实验室,经济危机导致高端招聘市场几乎停摆。
迈克尔·布朗 - 法律总顾问。一位经验丰富的公司法律师,尤其擅长处理复杂的跨州交易和政府游说,原所属律所的业务量因经济危机骤减。
伊丽莎白·肖 - 公关与形象顾问。一位举止优雅、深谙媒体运作之道的女士,曾成功为多位新兴资本巨头塑造过公众形象,客户预算的普遍削减让她的事业陷入瓶颈。
沈念 - 首席财务官。一位来自东海岸知名会计师事务所的精英,在审计、风险控制和复杂资本运作方面拥有丰富的经验,作风干练,思维缜密。
林瀚 - 技术评估团队负责人。麻省理工的博士,对机械、化工等领域的技术前沿和工业化应用有着深刻理解,同时负责美国少年班。
“各位,”陈嘉树开口,神色郑重,“欢迎正式加入先锋基金。”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每一张面孔,无论白人还是华人。
“过去一段时间,我们彼此评估,双向选择,最终坐在这里。这说明了两点:第一,各位是在当前这片经济废墟上,依旧保有顶尖专业能力、清晰头脑和强烈进取心的人;第二,我,以及我所代表的资本,认可这种价值的稀缺性,并且,愿意为此支付远超市场平均水平的报酬,以及提供一个足够广阔的舞台。”
“先锋基金的终极目标,不是在华尔街的残垣断壁上进行短视的投机套利。我们的目标,是要在未来全球的工业与资源版图上,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具有塑造能力的长期力量。”
他略微停顿,让这句话所蕴含的野心与格局,在沉默中沉淀到每个人的心里。
“具体而言,我们的核心任务,拆解为三项。”
“第一,”他的目光转向汉斯·费舍尔,“由汉斯主导,在美国乃至欧洲范围内,系统性地寻找、评估并收购具有战略意义的实业资产。现阶段聚焦于制药、基础化工、重型机械这三个领域。资金,已经为你备足。你需要做的,是拿出让所有人信服的尽职调查报告,以及,在谈判桌上,为我们赢得应有的价值。”
汉斯·费舍尔迎着陈嘉树的目光,沉稳而坚定地点头。
“第二,”陈嘉树的视线落在罗伯特·卡特身上,“由罗伯特负责,为我在中国本土的现有实业和未来计划,构建一支由顶尖白人管理者、高级工程师和熟练技师组成的核心团队。同时,为‘春蕾计划’——我们在中国西部和西南地区正在筹建的实业学堂体系,网罗合格的、愿意传授技能的教员。你的猎场,不再是纽约或芝加哥的俱乐部,而是整个陷入萧条、充满待价而沽人才的西方世界。”
罗伯特·卡特的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那道锐利的光芒更盛。
“第三,”他看向周安德烈,“由周安德烈统筹并执行长期稳健的战略性股权投资。这套投资体系,将为前两项实业收购与人才计划,以及先锋基金本身的持续高效运转,提供最坚实的资本保障和流动性支持。”
“以上所有对外的法律框架、政府许可、合规性审查,由迈克尔·布朗负责,确保它在任何层面的审视下都无懈可击。”迈克尔·布朗推了推眼镜,表情凝重。
“所有对外的公众形象、媒体关系、以及与各方势力的沟通,由伊丽莎白·肖负责塑造和维护。你必须让所有人相信,‘先锋基金’是一家纯粹的、具有远见和社会责任感的美国资本。”伊丽莎白·肖报以职业性的、自信的微笑。
“而所有收购目标与投资标的所涉及的技术可行性、专利价值、工艺先进性,最终的专业判断,必须由林瀚领导的团队提供一票否决权。”林瀚用力地点了点头。
权责清晰,界限分明。
“在这里,专业能力是你们唯一的通行证。我不管你们之前来自哪里,背景如何,在我这里,一切用结果说话,完美履行你们的职责,你们将获得承诺的、足以让家人过上优渥生活的固定薪水,以及与你们实际贡献直接挂钩的、上不封顶的绩效奖金。”
“但是,”陈嘉树话锋陡然一转,“我也绝不容忍任何职业性的无能、内部的勾心斗角,或者,最关键的,任何形式的不忠诚。选择留下,就意味着无条件接受我的规则。触犯底线者,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和某些人不自觉放轻的呼吸声。
“未来一周,将是密集的会议期。大方向已经明确,现在需要你们,将这些方向性的构想,转化为可执行、可量化、可考核的周密计划与行动路线图。”
“汉斯,罗伯特,你们需要和林瀚的技术团队进行深度对接,明确每一类收购目标和人才招募所必须满足的具体技术参数与能力标准。安德烈,沈念,你们需要和迈克尔紧密合作,确认所有资金跨境流动、股权投资以及未来收购案所涉及的法律路径与合规性。伊丽莎白,你需要尽快熟悉我们第一阶段可能对外产生影响的各个环节,提前准备好相应的沟通预案。”
他站起身,这个动作宣告了会议主旨部分的结束。
“现在,开始工作。”
接下来的整整七天,先锋基金位于曼哈顿银行大厦十五层的办公区,几乎日夜灯火通明。
大会套着小会,讨论、争辩、修改、确认……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烟草和高度集中精神所带来的独特气息。
汉斯·费舍尔与林瀚团队长时间地关在会议室里,对着厚达数英寸的制药公司技术资料和专利清单,进行着激烈的辩论,评估着每一份专利的真实壁垒与市场潜力。
罗伯特·卡特则与周安德烈、沈念反复核对着为不同级别、不同岗位赴华人员量身定制的薪酬包、福利细节、家庭安置方案以及保密协议,确保既能吸引顶尖人才,又能控制成本与风险。
迈克尔·布朗的办公室很快就被各州公司法、联邦证券条例以及国际商事法律的卷宗堆满,他开始着手构建“先锋基金”及其背后一系列错综复杂、旨在隐匿最终受益人的离岸控股网络。
伊丽莎白·肖则开始起草针对不同潜在收购案、人才招募计划可能引发的媒体关注甚至质疑的应对预案,并开始有计划地接触几位在财经圈内以可靠着称的记者,小心翼翼地释放出一些经过精心打磨的信息。
陈嘉树本人,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他的私人办公室,或是身处“战略分析室”的内间。他并不直接参与各部门的细节讨论,但他通过周安德烈每日早中晚三次的简明汇报,时刻掌握着所有计划的推进进度,会在关键节点做出决策。
一周之后,当最后一份细化后的部门执行方案被汇总到陈嘉树的案头,所有的喧嚣与争论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