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细雨绵绵不绝,贝当路公馆的书房里,却因炭火和专注而显得暖意融融。
张婉卿坐在书桌一侧,将最后一页仔细校对、修改并誊写清晰的书稿,轻轻放在那叠已然相当厚重的文稿最上方。旁边,还整齐地放着一摞打印出来的英文译稿。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历时数月,倾注了陈嘉树的心血与她无数个挑灯夜战夜晚的《繁荣的假象与结构性危机》,中文稿终于全部完成,而由圣约翰大学罗伯特教授负责的英文翻译工作,也在她的协调与督促下,同步完成。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书桌另一侧正审阅着文件的陈嘉树。他似乎有所感应,也恰好抬眼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全部完成了?”他问,声音比平日温和,目光扫过那两摞书稿。
“嗯。”张婉卿点头,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笑意,“中文稿全部校订、整理完毕。英文版罗伯特教授也刚刚交付了最终译稿,我快速核对过,准确且流畅,完全达到了学术着作的标准。”她轻轻拍了拍那份英文稿,“现在,它们都准备好了。”
陈嘉树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她身边。
他没有立刻去翻看那叠最终的书稿,而是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深沉而复杂。
“辛苦你了,婉卿。”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因长时间执笔而略带凉意的手,“这本书能如此顺利、如此完善地完成,并 ready for the world,你居功至伟。”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包裹着她的手,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张婉卿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脸颊微微发热。
“能参与其中,是我的幸运。”她轻声说,目光真诚,“这本书里的许多观点,振聋发聩,让我看到了一个更真实、也更残酷的经济世界。能为你,也为这些思想的传播尽一份力,我很高兴。”
陈嘉树看着她清澈眼眸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疲惫、满足与坚韧的神情,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从椅子上轻轻拉了起来,张婉卿猝不及防,娇呼一声,已然落入他怀中。
一股带着雪茄、墨水和独属于他的、冷冽而强势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的心猛地一跳,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陈嘉树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样静静地拥着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张婉卿起初的紧张,在他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中,渐渐融化,她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冷雨,书房内是炭火的噼啪和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陈嘉树才稍稍松开她,低头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躲闪的眼神,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她细致的眉骨,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张婉卿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生涩而顺从地回应着,一吻终了,两人气息都有些微乱。
陈嘉树没有让她尴尬,牵起她的手,走到沙发旁坐下,开始商讨正事,仿佛刚才的亲昵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插曲。
“书稿既已完成,出版事宜需立刻启动,按照原计划,先以笔名‘陈观澜’在国内发表部分章节投石问路。你觉得先从哪部分开始为宜?”
张婉卿迅速整理好心绪,思考片刻道:“我以为,可先发表‘信贷扩张与资产泡沫’及‘金本位下的全球失衡’这两章,前者紧扣当下可能出现的经济现象,易于引发讨论;后者视野宏大,能彰显理论深度。可投给《东方杂志》或《银行周报》这类在知识界和财经界有影响力的刊物。”
“可。”陈嘉树点头赞同,“此事由你负责接洽,英文版那边,我会通过瑞士银行的渠道,联系欧美的学术出版社,争取尽快面世,东西方同步发声,效果更佳。” 他顿了顿,看着她,“国内外的出版联络与推进,就全权拜托你了。”
张婉卿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信任,郑重地点头:“我会处理好。”
“这本书,注定会引发争议。”陈嘉树看着她,“尤其是我对自由市场的批判和对国家作用的强调,可能会触怒一些人,也可能被某些人曲解利用,你怕吗?”
张婉卿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真理越辩越明,既然我们相信自己写下的东西是基于事实和逻辑的判断,又何惧争议?我会小心处理,但也绝不会因畏惧而退缩。”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冬日阳光试图穿透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