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雨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咸腥气，像是从城外那片吞噬一切的烬海里捞上来的，混着镇灵塔废墟的焦糊味，沉甸甸地压在沈砚的心头。
曾经刺破云层的镇灵塔如今只剩半截断壁，青灰色的砖石在雨夜里泛着冷光，像是巨兽被斩断的骸骨。而此刻，这骸骨正被一圈赤金色的火焰包裹——那是沈砚体内奔涌的赤金烬火，正顺着她的指尖、掌心，源源不断地渗入断壁的裂缝。火焰每跳动一下，她的经脉就像被烧红的铁线勒紧一分，痛得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
“嗡——”
断壁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鸣，赤金烬火猛地暴涨半尺，沈砚踉跄着后退半步，喉咙里溢出一丝压抑的闷哼。她死死咬住下唇，逼回眼底的湿意——父亲沈岳生前总说，沈家的火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在人前示弱的。可这火焰在她体内三年，更像是头桀骜不驯的困兽，每次催动都要啃噬她的血肉。
“丫头，拿命练火？你爹要是看见，能从坟里爬出来敲你脑袋。”
粗粝的声音穿透雨幕，老墨背着他那口磨得发亮的铁匠箱站在不远处，斗笠下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明亮。他快步走近，没等沈砚反应，就将一个温热的黑陶瓶塞进她手里：“仰头，喝了。”
沈砚拧开瓶塞，一股清苦的药香混着淡淡的铁锈味涌出来——是老墨特制的“镇火汤”，用墨铁藤和深海寒石熬的，三年来，每次她火毒发作都是靠这药吊着。药液滑入喉咙，顺着食道淌下一道清凉的暖流，经脉里的灼痛感果然减轻了大半。
“谢谢您，墨伯。”她低声道，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老墨却没接话，只是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拂过断壁上被火焰灼烧的痕迹。那些焦黑的砖石缝隙里，竟隐隐透出极淡的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呼吸。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你爹当年就是在这塔底，把这破火塞给你的吧？”
沈砚心头一紧。三年前蚀灵族破城那晚，父亲就是拉着她躲在这断壁后，将一块刻满火焰纹的玉佩按进她胸口。玉佩融进血脉的瞬间，她听见父亲在她耳边说：“守好塔，守好火，别信天城的人……”话音未落，蚀灵族的利爪就撕碎了父亲的后背。
“墨伯，您知道塔底有什么，对不对？”沈砚抬头看他，眼睛在雨夜里亮得惊人，“父亲日记里写‘红光非灾，封印是锁’，还画了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一本磨得卷边的牛皮日记，翻开其中一页——纸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火焰，又像锁链，旁边批注着三个字：“九城同”。
老墨的目光落在符号上时，手指猛地一顿，铁匠箱的锁扣“咔哒”响了一声。他迅速别开视线，起身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小孩子家家，别瞎琢磨你爹的鬼画符。这塔底除了石头就是虫子，能有什么？”
可他转身的瞬间，沈砚分明看见他后颈的衣领下，露出半道和日记里符号相似的疤痕。
“墨伯！”沈砚突然想起什么，“三天前望海城卫兵来查塔，说天城要派‘灵火监察使’下来，还要拆了这断壁重筑镇灵塔。他们是不是想……”
“闭嘴！”老墨猛地回头，声音陡然严厉，随即又放缓了语气，从铁匠箱里拿出个银亮的手镯塞进她手里，“这是你爹生前让我打的‘烬火镯’，能锁住你外泄的火息。明早你就出城，去城东的沉船墓地。”
沈砚握住手镯，冰凉的金属上刻着细密的火焰纹，和她掌心的火痕完美契合。她刚想问为什么去沉船墓地，就听见老墨沉声道：“那里有株‘海心焰’，能温养你的火。更重要的是——”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你爹的日记里少了最后三页，我查到，当年捡走日记残页的人，就在那片墓地附近活动。”
沈砚瞳孔骤缩。她翻遍了整本日记，确实从第廿七页开始就没了字迹，她一直以为是被战火毁了，没想到……
“那监察使……”
“我顶着。”老墨挥挥手，转身走向雨幕深处，背影在断壁的阴影里显得格外佝偻，“记住，路上要是遇到戴‘青岚纹’玉佩的人，躲远点。还有，别信悬空城来的女修，她们的‘幻境灵兵’最会骗人。”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的迷雾里。
沈砚握紧手腕上的烬火镯，银镯上的火焰纹在雨夜里微微发烫。她低头看向断壁深处，那抹若隐若现的红光似乎更亮了些，像是在回应她的注视。父亲的话、日记的残页、老墨的反常、天城的动作……无数线索像乱麻一样缠在她心头。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沈砚将日记揣回怀里，转身走向城外——城东的沉船墓地在烬海边缘，那里常年弥漫着蚀灵族的黑雾，是连卫兵都不敢轻易靠近的禁地。
但她必须去。
不仅为了海心焰，为了日记的残页，更为了父亲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这镇灵塔底下藏的，绝不是普通的秘密，而这灼烧她三年的赤金烬火，或许根本不是守护之力，而是打开某个真相的钥匙。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镇灵塔的断壁阴影里，一道银色的身影悄然浮现。银发少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指尖凝结的黑雾轻轻晃动，低声自语：“赤金烬火终于要醒了……沈岳的女儿，会比他更聪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