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机区的街道在脚下延伸,齿轮状的石板随着行人脚步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咔嗒”声,像是这座钢铁巨城冰冷的心跳。头顶,蒸汽列车沿着半空轨道呼啸而过,喷吐的白汽与悬浮符文散发的幽蓝灵光交织成一片奇异的、带着金属锈味的薄雾。高耸的机械钟楼如同沉默的巨人,每隔一刻钟便敲响一声,钟声如铁锤砸落,沉闷地切割着被规则框死的时光。远处,长老院建筑群在雾霭中若隐若现,灰色的石墙如同冰冷的山崖,爬满粗壮的、流淌着能量的管道,无声地散发着权力的威压——这便是悬空城主城的核心,一座由钢铁、符文与森严等级构筑的丛林。
苏璃带着沈砚快速穿过三条弥漫着蒸汽与灵光的主街,最终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青铜宅门前停下。门扉紧闭,表面刻着磨损的古老纹路。“这是我家族早年置下的一处隐秘产业,用来存放些不太重要的旧物,暂时还算安全。”苏璃低声解释,手指快速在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划过,输入复杂的符文密码。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厚重的铜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方整洁却透着陈旧气息的小院。“我去联络尚能信任的旧部,你在此休整。父亲日记里反复提到的‘星轨档案馆’,或许是我们寻找塔影计划和灰烬之手线索的关键突破口。”
沈砚坐在窗边窄小的木凳上,目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望向街道。窗外景象如同冰冷的画卷:身着华服、神情倨傲的男性修士是绝对的主角,步履匆匆,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势。而更多的女性身影,则低眉顺眼地跟随其后,或是捧着物品,或是垂手侍立,她们身上佩戴的身份牌清晰刺目——“侍从”、“家奴”……冰冷的标签取代了名字。沈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烬火镯,一丝望海城海风般的温热似乎还残留在袖口,却与窗外弥漫的钢铁锈味和等级森严的空气格格不入,让她心头一阵窒闷。
傍晚时分,沈砚按苏璃的叮嘱,出门去街角店铺购买一些必要的灵材。刚走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几个满身酒气的修士便摇摇晃晃地堵住了去路。“哟,哪来的小娘子?面生得很,外城来的吧?”为首一人打着酒嗝,眼神轻佻地上下打量着沈砚,伸手就朝她脸颊摸来,“长得真水灵,陪哥几个喝两杯解解乏?”
沈砚侧身敏捷地避开那只油腻的手,声音冷得像冰:“让开。”
“嗬!还挺有脾气?”旁边的修士哄笑起来,带着赤裸的恶意围拢过来,“外城的女人,不都跟货物似的随人挑选?给你脸还不要脸了?”
一股灼热的怒火瞬间窜上沈砚心头,但她强行压下。指尖悄然凝聚起一缕细若游丝的暖金火线,在那醉醺醺的修士再次伸手扑来的瞬间,火线如灵蛇般缠绕上他的脚踝。沈砚手腕极轻微地一抖——“噗通!”一声闷响,那修士重心顿失,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酒意瞬间被剧痛驱散大半。
“妖法!这女人用了妖法伤人!”周围的路人如同受惊的鸟雀,瞬间哗然后退,看向沈砚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恐惧和浓烈的厌恶。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快!报巡防司!外城女人用邪术害人了!”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料到,仅仅是自保的举动,在这座城市眼中竟成了不可饶恕的“邪术”。她迅速转身,在更多人群聚集前抽身离去,身后传来的议论声却如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脊背:
“低贱的外城人,毫无规矩可言!”
“肯定是蚀灵族的奸细!不然怎么会用那种诡异的火焰!”
“就该把她们都关进锁灵塔!”
回到宅邸,苏璃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到她便迎上来:“你没事吧?外面传疯了!都在说外城女子当街用妖术伤人,长老会刚刚紧急颁布了‘女性能力者强制登记令’!”她语气急促,带着深深的自责,“要求所有女性修士,无论身份,必须在三日内到指定地点登记灵力属性、来源及用途!这分明是冲着你来的!都怪我,家族内斗正酣,我能调动的力量和人脉远不如从前,没能提前……”
“不,不是你的错。”沈砚摇头,一股巨大的孤独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在这座冰冷而充满敌意的天空之城,她真正能依靠的,只有眼前同样身处困境的苏璃。“是我……低估了这里的偏见,也高估了他们容忍‘异类’的底线。”冲动的代价,此刻显得如此沉重。
深夜,小屋内灯火如豆,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苏璃忽然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像叹息:“沈砚……其实,我这次回来,远比你看到的艰难。我父亲……去世后,叔伯们争权夺利,家族早已分崩离析。我名义上是大小姐,实则步步惊心,能帮你的……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少。”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沈砚沉默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在她眼中跳跃。她轻声开口,讲述起望海城:老墨铁匠铺里炉火熊熊、锤声叮当的温暖;父亲在昏黄灯光下教导她平衡之道的模糊身影;断脊峡的腥风血雨、生死相依……两个来自截然不同世界、背负着各自沉重过往的女孩,在这异乡冰冷的深夜里,用低语交换着心底最深的秘密。无形的信任与羁绊,在倾诉中悄然加深,成为支撑彼此穿越这片“钢骨丛林”的微弱灯火。
就在这时,腕间的烬火镯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温热!一道微弱的金光闪过,镯身古朴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细密的光线流动、交织,最终在镯体表面凝聚成一幅极其详尽、标注清晰的悬空城权力结构图——是陆承宇的联络!图上不仅清晰划分了各大派系的势力范围,标注了核心人物的画像与职务,更在一处名为“星轨档案馆”的建筑旁,用醒目的符文标注着:“属天工阁绝密档案库,墨衍长老亲掌核心区钥匙”。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沈砚心头的阴霾,她凝视着那幅微光构成的图,仿佛看到了望海城永不熄灭的灯火,感受到了来自后方的、沉甸甸的守望与支持。
“星轨档案馆,”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起不容动摇的火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必须进去。”父亲的线索、塔影计划的真相、平衡之道的碎片,很可能就尘封在那座知识的堡垒深处。
苏璃重重点头,眼中也闪烁着决绝:“我知道一条密道,是父亲早年……为防万一留下的后手,或许能避开正门的守卫。我们只能深夜行动。”
当夜,万籁俱寂。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潜行至星轨档案馆外。这座宏伟的建筑在月光下如同一座巨大的、由钢铁与知识铸就的堡垒,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然而,最刺目的并非其宏伟,而是正门前悬挂的那块巨大的青铜牌匾。月光如霜,清晰地照亮了牌匾上八个蚀刻入骨的狰狞大字:
“女性与贱民,不得入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将悬空城最赤裸、最森严的偏见与歧视,明晃晃地钉在每一个仰望者的眼前。
沈砚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块牌匾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愤怒如同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理智焚毁。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将这股几乎失控的怒火强行压下。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座钢骨丛林里,偏见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刀,无处不在,杀人无形。她所掌握的烬火之力,是刺破黑暗的利刃,却也随时可能成为招致灭顶之灾的“妖术”证明。然而,她没有退路。那扇紧闭的大门背后,不仅可能藏着父亲留下的秘密、塔影计划的真相,更可能关乎望海城乃至整个大陆的平衡。
“准备好了吗?”苏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档案馆外墙隐约流动的符文微光和高处阴影里模糊的守卫轮廓。
沈砚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金属锈味的空气,指尖那缕暖金色的火丝悄然亮起,在浓重的夜色中勾勒出一道决绝而危险的弧光。
“走!”
两人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档案馆侧面墙壁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她们的潜入,就在这“女性与贱民不得入内”的冰冷牌匾注视下,在无处不在的符文监视与森严守卫的缝隙间,正式开始了。下一步,是未知的黑暗,还是致命的陷阱?答案,就在那扇密道之门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