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的空气浑浊得能拧出油来。
霍恩医生那根自制卷烟散发出的烟雾混合着福尔马林、金属锈蚀和某种甜腻化学试剂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息。小雨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秦政则面不改色——在贫民窟长大的经历，让他对糟糕环境的忍耐力远超常人。
“妹妹？”霍恩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那是内置扫描仪的指示灯。他歪着头，像观察实验标本一样打量着小雨，“看起来挺健康的嘛。脸色红润，呼吸平稳，心跳...嗯？”
他突然向前探身，鼻子抽动了两下。
“有意思。”霍恩喃喃自语，机械义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节奏加快，“没有机械改造的气味...没有基因药剂的代谢残留...甚至连基础营养剂的合成素味道都没有。纯粹的、未经修饰的...”
他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病态的光。
“原装货？”
最后三个字像毒蛇吐信，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秦政肌肉瞬间绷紧，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医生，我们只是来咨询。如果你没兴趣——”
“哦，有兴趣，太有兴趣了。”霍恩打断他，整个人兴奋得在椅子上扭动，像发现新玩具的孩子，“你知道在现在这个时代，找到一个完全‘干净’的样本有多难吗？每个人都在改造，注射，植入...就像往清水里不停倒染料，最后变成一锅浑浊的汤。”
他站起身，拖着一条跛腿——那条腿膝盖以下是生锈的机械结构，关节处还缺了颗螺丝——绕过工作台，朝小雨走去。
秦政横跨一步，彻底挡住他的路线。
空气凝固了。
霍恩停在原地，机械义眼红光闪烁频率加快。几秒后，他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放松，小伙子。我只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
“观察可以，”秦政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刀锋，“保持三米距离。”
“哈，警惕心很强嘛。行，三米。”霍恩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姿势，但眼睛始终没离开小雨，“那么，咨询费先付一下？看在‘稀有样本’的份上，给你个友情价——一百能量点，或者等值货物。”
秦政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小型密封罐。那是艾拉在垂死恒星观测站时制作的简易能量储存器，里面封存着一缕从雷霆核心分离出的高纯度电能，大约相当于五十个标准能量单位。
“这个。”
霍恩接过罐子，机械义手伸出探针插入罐体接口。几秒后，他猛地瞪大眼睛：“这能量纯度...不可能！这根本不是常规能源！这是...生命能量和电能融合后的次级产物？你从哪儿搞来的？！”
“这不在咨询范围内。”秦政没有回答，“现在，你可以开始诊断了。”
霍恩盯着罐子看了好几秒，才恋恋不舍地把它放进工作台下的保险柜。锁好柜门后，他搓了搓手——机械手掌和血肉手掌摩擦发出“沙沙”声。
“好吧，生意归生意。”他坐回椅子，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看起来像古董的听诊器，“那么，小妹妹有什么症状？头疼？发热？还是...某些‘特殊能力’不受控制？”
秦政心中警铃大作。霍恩最后那句问得太精准了，精准得不像猜测。
“只是偶尔会感到虚弱，”他替小雨回答，“体温异常波动，有时会无意识释放出...绿色能量。”
他没说全，但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引起霍恩的注意。
“绿色能量？”医生猛地前倾身体，“什么样的绿？草绿？荧光绿？还是...那种像初生嫩芽、带着生命气息的淡绿？”
秦政沉默了两秒。
“第三种。”
“嘶——”霍恩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激动得颤抖起来，“生命共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完美原始基因’的传说是真的！那些混蛋说我疯了，说那是前文明编出来的童话...哈哈哈！现在证据就在我眼前！”
他突然跳起来——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跛子——冲到墙角的文件柜前，疯狂翻找。纸张、数据板、标本罐被他胡乱扔到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找到了！”他抽出一本边缘焦黑的纸质笔记，像捧着圣物一样捧到工作台上。
笔记摊开，泛黄的纸页上画满了复杂的人体解剖图和基因螺旋结构图，旁边用潦草的字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释。其中一页中央，画着一个散发绿色光芒的人形轮廓。
“看这儿！”霍恩指着那页，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完美原始基因’，前文明幸存者血脉的终极表现形式。其特征包括：无需机械改造即拥有超凡适应性，细胞活性远超常人，且能无意识释放‘生命共鸣’——一种能促进周围生物组织愈合、安抚精神紊乱的稀有能量场。”
他抬头看向小雨，眼神炽热得像要烧穿她：“小妹妹，你发病...不，你‘释放能量’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周围的植物长得更快了？受伤的人好得更快了？甚至连机械造物的能量运转都会变得更稳定？”
小雨下意识地往哥哥身后缩了缩，但还是点了点头。
“没错！全中！”霍恩兴奋地拍桌子，震得台上的手术器械哗啦作响，“不可思议...这简直是活着的宝藏！你知道你的基因价值多少吗？创世纪公司会开出一整个星系的价码来买你！不不不，他们不会买，他们会直接抢——”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秦政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战术匕首上。他没有拔刀，但那个姿势本身就是一种警告——冰冷的、带着杀意的警告。
霍恩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他干咳两声，机械义手不自在地摩挲着笔记边缘：“咳...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放心，我霍恩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最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客户隐私神圣不可侵犯...只要价格到位。”
他坐回椅子，重新点燃一根烟，试图用烟雾掩饰刚才的失态。
“那么，回到正题。”霍恩深吸一口烟，语气恢复专业——如果这个词能用在他身上的话，“你妹妹的情况，从医学角度讲，不是病，而是‘能力觉醒过程中的适应性紊乱’。她的身体还没学会如何控制那股庞大的生命能量，所以会在情绪波动或身体虚弱时无意识泄露。”
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就像一个水龙头，阀门坏了，水会自己流出来。解决方法有两个：一，把水龙头整个换掉——也就是基因改造，但那样会永久破坏‘完美原始基因’的完整性，我不建议。二，把阀门修好。”
“怎么修？”秦政问。
“训练。”霍恩吐出烟圈，“或者说，让她的大脑和身体重新建立连接，学会主动控制能量输出。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辅助手段。”
他从工作台下翻出几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液体。“这是我自制的‘基因稳定剂’，能暂时抑制能量外泄，让她的身体有喘息和适应的时间。但注意，是‘暂时’——效果最多维持一个月，而且会产生抗药性，第二次使用效果减半，第三次基本无效。”
秦政拿起一瓶，对着灯光观察。淡蓝色的液体在瓶中缓慢流动，偶尔泛起细微的光点。“副作用？”
“轻微头晕，食欲下降，做梦频率增加。”霍恩耸耸肩，“比起基因崩溃，这点副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这只是治标。要治本，她需要专业的训练指导...而我恰好认识一个人。”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墨影。”
秦政瞳孔微缩。
“没错，就是三大势力之一的‘鬼市主人’。”霍恩的机械义眼红光闪烁，“那老狐狸手里有前文明关于基因能力训练的残篇资料。虽然他主要贩卖情报，但如果你能付出足够代价...而且，他最近正好在收集关于‘特殊基因’的信息。”
这绝不是巧合。秦政的大脑飞速转动。霍恩、墨影、对原始基因的兴趣...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是创世纪公司在幕后操控？还是...
“代价是什么？”他问。
“那就得看墨影的心情了。”霍恩靠回椅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可能是钱，可能是情报，也可能是...帮他做一件事。不过我建议你们考虑清楚，和那老狐狸打交道，十个里有九个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秦政沉默片刻，将基因稳定剂收进背包。“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但更不靠谱。”霍恩摊开机械手，“你可以尝试去‘起源星域’碰碰运气——传说那里有前文明留下的完整训练设施。或者，你自己研究怎么训练她，毕竟你是她哥哥，理论上你们基因相似度很高，也许能共鸣...不过我估计你没那个时间。”
他说对了。八个月后伊甸窗口开启，在此之前秦政必须突破到超凡阶中级，还要凑齐进入遗忘星海的物资和情报。他不可能花几个月时间陪小雨慢慢训练。
“最后一个问题，”秦政盯着霍恩的眼睛，“关于‘星尘结晶’，你知道多少？”
霍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降低了几度。医生沉默地抽着烟，烟雾在昏黄灯光下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
“小伙子，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我需要它。”秦政毫不退让。
“呵...每个来找星尘结晶的人都这么说。”霍恩弹了弹烟灰，“但你知道那玩意儿有多危险吗？它只产自‘破碎星云区’——遗忘星海里最他妈不稳定的地方。那里的空间结构像被猫抓过的毛线球，重力异常，维度裂隙随机开合，还有以星尘为食的‘星云水母’游荡。”
他顿了顿，机械义眼死死盯着秦政：“更重要的是，那个区域是‘导航信标’的覆盖范围。所有试图采集星尘结晶的飞船，最后要么消失在裂隙里，要么被信标引向某个陷阱...总之，没几个能活着回来。”
“导航信标？”秦政捕捉到关键词，“那是什么？”
“墨影的说法是，每隔127年，伊甸窗口开启前三十天，遗忘星海深处就会出现一种特殊的能量信号源。”霍恩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到，“那信号像灯塔，指引所有寻找伊甸的人。但跟着它走的人...十死无生。”
十死无生。秦政想起墨影在细纲中的警告。看来霍恩也知道这件事。
“信标是谁设置的？”
“没人知道。创世纪公司说是‘自然现象’，但鬼才信。”霍恩冷笑，“我更倾向于那是某种陷阱，专门用来清理‘不受欢迎的访客’。所以如果你真想找星尘结晶，我建议你绕开信标区域，从星云边缘悄悄摸进去。虽然风险还是很大，但至少比直接送死强。”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星图草稿，用机械手指在上面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路线。
“这是我知道的一条相对安全的走私航道，能避开大部分重力异常区。但注意，‘相对’安全——在遗忘星海，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而且这条路上有几个‘清道夫之王’格里克的检查点，那家伙可不好说话。”
秦政接过星图，系统立刻扫描存档。
【已获取星图数据：破碎星云区走私航道（可信度：73%）】
【警告：路线经过三个标记为“格里克势力范围”的区域，建议谨慎】
“格里克是什么样的人？”秦政问。
“实用主义者。”霍恩想了想，“那家伙以前是帝国舰队的地勤主管，后来贪污军需品被开除，就跑到这儿来当土皇帝。他掌控着集市所有的‘垃圾回收’业务——其实就是把废墟里的值钱东西扒拉出来卖。性格...贪婪，但讲规矩。只要你给他足够的利益，他甚至可以帮你对付另外两方势力。”
三大势力之间的关系显然很微妙。秦政默默记下这些信息。
“那么，作为这次咨询的额外赠品...”霍恩从工作台底下拖出一个金属箱，打开后里面是几支封装好的注射器，以及一本薄薄的手册，“‘遗忘星海异常重力区生存指南’，我自己整理的。里面有在不同重力环境下维持身体机能的小技巧，还有一份‘应急药品配方’——如果你在那边受伤，可以用当地材料临时配置止血剂和抗感染药。”
秦政接过箱子的瞬间，霍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医生的机械手力量很大，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秦政的皮肉。他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最后一句话，免费的忠告。”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复杂的光——混合着警告、怜悯，还有一丝...恐惧？
“如果你真的要去伊甸，记住一件事：小心发光的向导。在遗忘星海，所有主动为你引路的光，最后都会把你带进坟墓。”
说完，他松开手，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好了，咨询结束。诚惠一百能量点——你刚才给的那个罐子刚好够抵。欢迎下次光临，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逐客令下得很明显。
秦政拉着小雨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医生，你为什么要帮我？”
霍恩正在整理工作台上的器械，闻言动作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们，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因为我也曾有个妹妹...她和你妹妹一样，是‘原装货’。后来创世纪公司的人来了，说要‘保护稀有基因’...”
他机械义手的手指捏碎了一支玻璃试管。
“她再也没回来。”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诊所里浑浊的空气和沉重的回忆。走廊依旧昏暗，应急灯在头顶闪烁，投下晃动的阴影。
小雨紧紧攥着哥哥的手，声音很小：“哥，那个医生...他最后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秦政握紧妹妹的手，“但在这种地方，真话和谎言没有区别，只有‘有用’和‘没用’。”
他调出系统界面，刚才的咨询过程中，系统一直在记录和分析。
【分析完成：霍恩提供的基因稳定剂配方（可信度：89%）】
【成分：神经镇静剂（基础）、细胞膜稳定剂（改良）、微量生命源质（来源不明）】
【建议：使用前进行生物相容性测试】
【分析完成：走私航道星图（可信度：73%）】
【检测到三处坐标标记与已知空间异常区重叠，建议核实】
【警告：检测到诊所深处高纯度生命源质波动加剧，疑似活体生物，威胁等级：未知】
活体生物？秦政看向那扇紧闭的门。霍恩的诊所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他摇摇头，把疑问暂时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和团队汇合，整合信息。
个人终端震动，收到线虫的加密消息：
“老大，技术区有重大发现！关于老铁的！速来坐标点a-7！”
秦政眼神一凛，拉着小雨快步朝汇合点走去。
走廊的阴影里，几个身影悄悄跟上。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集市上层的某个监控室里，一面巨大的屏幕正显示着他们离开诊所的实时画面。
屏幕前，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脸上戴着半张金属面具的人，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扶手。
“目标接触霍恩，时长十七分钟。”他的声音温和却冰冷，“分析对话内容。”
身后的技术人员敲击键盘，声纹分析软件快速运行。几秒后，部分对话片段被提取出来：
“...完美原始基因...”
“...星尘结晶...”
“...导航信标...十死无生...”
“...小心发光的向导...”
面具人的手指停住。
“通知墨影大人，”他缓缓起身，黑袍下摆无声滑过地面，“鱼咬钩了。另外，准备‘清理队’——霍恩知道得太多，该让他永远闭嘴了。”
“可是大人，”技术人员犹豫，“霍恩是三大势力之一，直接动手会不会——”
“所以才需要‘清理队’。”面具人转过身，露出的半张脸上，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伪装成...意外。比如，诊所的违禁生化材料泄露，引发惨烈爆炸。在这种地方，每天死个把医生，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技术人员打了个寒颤，低下头：“遵命。”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锁定正在快步行走的秦政和小雨。
面具人凝视着那两个身影，轻声自语：
“秦政...秦小雨...真期待和你们正式见面啊。毕竟，你们可是我献给‘那位大人’...最完美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