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迷雾被凛冽的夜风与清醒的认知彻底驱散,纷繁的思绪如同被梳理过的丝线,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有条理。沈青梧忽然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赤足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窗户。
“呼——”
一股凛冽刺骨、带着残雪湿寒气息的夜风瞬间毫无阻碍地涌入温暖的室内,吹得她单薄的寝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而坚韧的轮廓,宽大的袖摆与衣袂猎猎翻飞,如墨的青丝也被吹得拂过面颊,带来丝丝痒意。这股寒意让她因深夜独坐而有些混沌的头脑,骤然变得无比清醒、冷静。
她抬眸,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听雪苑的重重屋宇,越过了帝都巍峨高耸、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城墙,遥遥望向那北方无垠的、被浓稠黑暗与未知风险笼罩的广阔天际。
北方。
那里,是萧彻的流放之地——遥远、苦寒、环境恶劣的碎叶城。不知道这位曾经尊贵无比、野心勃勃的皇子,如今在那边塞苦寒、风沙肆虐、与蛮荒为邻之地,是如何挣扎求生,苟延残喘?或许,他还在用最恶毒的语言,日夜不停地诅咒着她的名字,将所有的失败与痛苦都归咎于她吧。但这一切,于如今的沈青梧而言,已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再也激不起她心湖的半分波澜。他的结局,是他罪有应得,是他为自己前世的背叛与今世的阴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的身影,已然在她的人生舞台上彻底落幕。
而更远的北方,碎叶城,是突厥铁骑纵横驰骋、虎视眈眈的广袤草原与荒漠,是大周北境线上绵延起伏、常年沐浴着烽火与鲜血的边关隘口。老刀密报中提到的日益频繁的边境摩擦与冲突,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提醒着她外部威胁的迫近。萧彻虽除,内患暂息,但大周与突厥之间积淀多年的世仇与利益冲突并未随之消解,边关的将士们依旧在浴血奋战,用生命和忠诚守护着身后的万家灯火与锦绣河山。同时,那个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导致沈家军近乎全军覆没的北疆之战,其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层、未被揭露的原因?是否还有除了萧彻之外的、隐藏得更深的叛徒或失职者未曾揪出?父亲沈巍对此的沉默与隐痛,始终是她心中的一个结。
她的仇,表面上已经得报。萧彻伏法,婚约解除,束缚她灵魂与命运的最大枷锁已然粉碎。但是,她的人生,她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此止步于复仇的成功吗?
不。
沈青梧缓缓地、却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如北地鹰隼。她的路,还很长,很长。不仅仅是为了复仇雪恨,不仅仅是为了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求得自保。当她毅然决然地踏入这权力的棋局,当她凭借自身之力拥有了改变一些事情、影响一些人命运的能力,当她清晰地看到了这看似繁华鼎盛的帝国之下所潜藏的危机、污浊与不公,她便无法再只将目光局限于方寸之间的个人恩怨得失。
父亲沈巍和兄长沈青柏(若他还在)一生戎马倥偬,心心念念的是边关的安稳,是国土的完整,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抱负,是守护身后万千黎民的家国情怀。她身上流淌着沈家的血液,骨子里深深烙印着守护家国、承继门风的的责任与担当。更何况,只有一个相对稳定、强盛的帝国作为依托,她所追求的“女子立身之所”,她想要践行的、属于她自己的“道”,才有可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乃至最终开花结果。
北望,不仅是回望仇敌的凄惨末路,以此警醒自身;更是眺望家国未来的安危与挑战,是她下一个需要直面、需要谋划、需要去征服的,看不见硝烟却同样至关重要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