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奢华而沉闷的宫廷夜宴终于散去,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帝都的长街照得一片清冷澄澈。沈青梧乘坐的马车,在几名沈府护卫的簇拥下,辘辘行驶在返回沈府的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与宴席上那不绝于耳的丝竹管弦、喧哗笑语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马车即将拐入沈府所在的街巷时,前行之势却骤然一顿,稳稳地停了下来。车帘被随行的云雀略带疑惑地挑起一角。
清辉月华之下,只见一人一骑,如同雕塑般静立在巷口,恰好挡住了去路。端坐于马上的,正是西厂督主晏无咎。他身下是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的神骏“乌云盖雪”,马儿安静地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夜空中清晰可见。晏无咎本人,依旧是一身玄色织金麒麟常服,外罩同色绣暗纹的披风,夜风吹拂,披风下摆猎猎拂动,仿佛他整个人都已融入了这无边的夜色,唯有那张俊美无俦却如同冰封万年寒玉的脸庞,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冽。
他并未看向马车,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然而沈青梧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如同实质般的、带着审视与洞察力的目光,已然穿透了车帘,重重地落在了自己身上,让她瞬间感到呼吸一窒,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听闻沈大小姐近日深居简出,颇好风雅,”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连久居深宫的九殿下,都纡尊降贵,赠兰以贺。沈小姐如今,可是帝都风头最盛的名媛了。”他话语微顿,声线依旧平稳,却字字都带着一种无形的、洞悉一切的压迫感,悄然弥漫开来,“只是不知,城南鬼市,风大浪急,泥沙俱下,可会迷了小姐这双……本该赏玩兰草、明澈如秋水的眼?”
沈青梧心头凛然,袖中的手下意识地微微收紧。他果然知道了!不仅知道她与九公主的往来,甚至连她潜入鬼市这等隐秘行踪,似乎都未能逃过他的耳目!西厂的能量,果然可怕!她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面上努力维持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属于闺阁少女的淡然,隔着车帘,声音清晰地传出:
“劳晏督主挂心。小女子闲来无事,不过是赏玩些花花草草,读些闲书,静心养性罢了,当不起‘风头最盛’之名。至于鬼市风沙,”她略微抬高了声调,语气带着一丝不卑不亢的疏离,“自有高个子顶着,想必……再大再急,也扰不到督主您的清静范围。”她巧妙地将他的试探轻轻推回,既未承认也未否认,更暗示了自己无意插手西厂权责范围内的“闲事”。
晏无咎那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像是笑,又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冰冷而难以捉摸。“但愿如此。”他不再多言,只是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玄色披风在空中划开一道冷硬而决绝的弧线。
就在马蹄声即将响起,载着他离去的前一瞬,一句低沉得仿佛耳语、却又清晰无比的话语,借着夜风的传递,精准地送入沈青梧的耳中:“秋猎将至,林深兽猛,危机四伏。小姐……善自珍重。”
马蹄声嘚嘚远去,最终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沈青梧却依旧坐在马车中,感觉那股无形的、带着西厂特有阴寒气息的压力,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立刻消散。这不是简单的警告,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未明目的的提醒?秋猎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大聚会,其下隐藏的汹涌暗流,似乎连这位西厂督主,都认为有必要向她这个“局内人”点明。这背后的深意,让她不得不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