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殊并非坐以待毙之人。那日当众受辱,被父亲狠狠掌掴并禁足于冷清的后院,巨大的屈辱与对沈青梧的怨恨如同毒藤般日夜缠绕着她的心。她岂能甘心就此认输,让沈青梧安稳地坐在那个她觊觎已久的世子正妃之位上?
禁足期间,她利用早年埋下的一条隐秘线人,费尽周折,终于将一封饱含泪水的密信送到了萧彻手中。信中,她并未过多指责沈青梧,而是极力渲染自己的委屈与无助,字字泣血地诉说对萧彻的思念与依赖,更暗示若此事无法妥善解决,自己名节尽毁,恐再无颜面存活于世,届时若牵连出世子……信末那欲语还休的威胁,裹挟在浓情蜜意与楚楚可怜之中,精准地触动了萧彻的神经。
萧彻收到信后,在书房静坐良久。烛光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他对谢云殊或许有几分新鲜感与掌控欲,但更重要的是,沈青梧昨日那场“意外”打乱了他的步骤,让他陷入被动。谢云殊若真的鱼死网破,虽动摇不了他的根本,却也足够惹来一身腥臊。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敲打沈青梧,试探沈家的底线,绝不能让沈家以为可以轻易拿捏他。
于是,一场针对沈青梧的流言风暴,开始在京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酝酿、扩散。源头难以追溯,内容却极具杀伤力。传言并未直接提及花园凉亭之事,却巧妙地扭曲事实,将沈青梧描绘成一个善妒成性、心胸狭隘的毒妇。说她因嫉妒谢家小姐才貌,便借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当众构陷,心思歹毒,毫无容人之量,实在不配为未来世子正妃,更有辱沈太傅清流门风。
这些流言如同无形的暗箭,在贵妇贵女的茶会、诗社间悄然传递。虽未指名道姓,但结合前几日谢云殊被禁足的传闻,明眼人自然能对号入座。一时间,不少之前对沈青梧印象尚可的夫人小姐,看沈家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审视与疏离。
春桃一次外出替沈青梧取定制的新胭脂时,便在铺子里隐约听到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议论,回来时眼圈都气红了,哽着嗓子道:“姑娘!他们、他们太过分了!黑白颠倒,明明是他们自己行事不端,却来污蔑姑娘的清誉!奴婢真想撕了他们的嘴!”
“慌什么。”沈青梧正在窗前临摹前朝大家的字帖,闻言笔锋都未停顿一下,依旧稳健有力,勾勒出铁画银钩。她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不过是狗急跳墙,黔驴技穷罢了。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他们心虚,无计可施了。”
她对此早有预料。萧彻此人,表面光风霁月,内里最是睚眦必报,且擅长运用这种软刀子杀人的手段。这点流言,看似恶毒,实则根基浅薄,伤不了她在沈府的地位,更动摇不了父亲的决定,但确实足够恶心人,也能借此观察沈家和她的反应。
她并未急着辩白,甚至约束了身边如春桃这般义愤填膺的下人,不许他们在外与人争执。她反而更加深居简出,每日里不是在自己院中读书习字,便是去书房为父亲磨墨铺纸,探讨些经史子集,闲暇时则精心烹茶插花,将自己沉浸在一种极致的温婉娴静之中。偶尔不得不出席一些无法推拒的宴会,面对某些人或探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也只是淡然处之,举止从容得体,言谈温和有礼,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与气度,反而衬得那些暗中流传的闲言碎语,显得格外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沈太傅在朝中自然也听到了些许风声,虽不完全尽信,但也大为光火。他一生爱惜羽毛,注重家风,如今流言牵扯到自家嫡女品行,他岂能不怒?虽未在沈青梧面前明说,但他对萧彻这位“乘龙快婿”的印象,已悄然蒙上了一层阴影,热度骤降。
沈青梧冷眼旁观,知道火候已到。数日后,她在与父亲书房闲谈,提及京中房产地契时,状似无意地提起:“女儿前些日子翻看母亲留下的旧物,看到一张城西别院的草图,风景似乎极好,可惜久未打理了。” 随即,她仿佛才想起什么,略带一丝疑惑地补充道,“说来也巧,前阵儿听下面人闲聊,好像提到谢家姐姐在被谢伯父禁足前,曾多次带着帷帽,悄悄前往城西那一带呢,也不知是去赏玩哪家的景致?” 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说着,她拿起笔,在纸上随手勾勒了一个大概方位。沈太傅起初并未在意,目光扫过那方位,眉头却渐渐皱紧——那个区域,恰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正在靖安侯世子萧彻名下!这是他偶然一次与同僚闲谈时得知的。再联想到之前的流言,以及女儿那日“意外”摔出的粉笺……沈太傅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心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萧彻与那谢云殊,竟早已私下来往如此密切?!
与此同时,沈青梧通过春桃,向沈嬷嬷递了话。沈嬷嬷之子沈忠立刻行动起来,他并未大肆宣扬,只是巧妙地、在不经意间,将一条关于谢家小姐曾暗中使唤心腹丫鬟,多次前往城西某家不起眼的药铺,购买一些调理妇人气血、甚至带有安胎功效的药材的消息,“不小心”泄露给了与谢御史在朝堂上素有龃龉的某位御史家的采买仆人。
尽管谢云殊购买药材很可能是为了遮掩她与萧彻私下往来可能带来的风险(比如月事不调等),但“安胎药”这三个字,在深宅大院里本身就足以引发最恶劣的联想。不久,关于谢家小姐“行为不检、身有隐疾,需常服秘药”的传言,如同地下的暗流,开始在各大府邸的底层仆役间悄然传播开来。这流言虽未像萧彻散布的那般直接攻击品性,却更加阴毒刁钻,直接指向女子最根本的清白与声誉。
消息传回谢府,谢御史气得差点砸了书房,谢云殊更是又惊又怕,哭成了泪人。谢家上下焦头烂额,拼命辟谣压制,却收效甚微。而萧彻那边,原本针对沈青梧的“善妒”流言,在这股更劲爆、更具体的“秘闻”冲击下,立刻显得苍白无力,不攻自破,再无人提及。
谢云殊试图用流言这柄双刃剑来反击,妄图将污水泼向沈青梧。沈青梧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更隐晦、更狠辣、更精准的方式,将淬毒的刀子,稳稳地插回了他们最在意、最无法辩白的名节痛处。
这一回合,无声的交锋在暗处完成。沈青梧未动声色,却已让对手自乱阵脚,狼狈不堪。她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悠然飘落的树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