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鉴赏会在宾客们意犹未尽的赞誉声中缓缓落下帷幕。朱老板站在别墅门口,满面红光,心情极佳,与每一位离去的客人热情道别,对于那架斯坦威钢琴的赞美,他照单全收,言语间充满了自豪与满足。
司徒亮和叶采薇是最后离开的几人之一。叶采薇似乎仍沉浸在方才的音乐氛围中,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在等待司机将车开过来的间隙,司徒亮状似无意地靠近朱老板,目光扫过那架此刻已安静下来的钢琴,用闲聊般的语气问道:
“朱老板,您这架斯坦威确实是绝世珍品。不过我有个小疑问,”他伸手指向钢琴右下方那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个小接口看起来设计很特别,不像是原厂的配置,是做什么用的?莫非是什么特殊的保养设备?”
朱老板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那么一瞬,虽然迅速恢复了自然,但那一瞬间的凝滞和眼底闪过的一丝慌乱,并未逃过司徒亮锐利的眼睛。他随即打了个哈哈,用一种试图显得轻松随意的语气解释道:
“哦!司徒先生真是好眼力!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注意到了。”他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那个啊!是之前请德国来的那位资深技师做深度保养和音色最终微调时,他们建议加装的一个内部恒湿恒温监测传感器的数据接口。您知道,这种级别的古董钢琴,对环境的温湿度要求极为苛刻,一点点变化都可能影响音准和木材状态。加装这个,就是为了能更精准、更实时地监控内部环境,确保它始终处于最佳状态。算是…算是为这宝贝多加一层保险吧,哈哈!现代科技与传统工艺的结合嘛!”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对于一位将收藏视为生命、不惜重金维护的收藏家来说,给珍贵的乐器加装各种高精度的监测设备,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然而,司徒亮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打消,反而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漾开了更大的波纹。湿度监测需要用到设计如此隐蔽、形态如此特殊的接口吗?这更像是一种…不希望被外人察觉的连接方式。而且,他之前感知到的那丝极其微弱的、精密的、近乎“运转”状态的存在感,绝非一个静态的环境监测传感器所能产生。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如此,朱老板果然考虑周全。”
道谢之后,他便和叶采薇一同离开了流音阁。
坐进车里,叶采薇还回味着今晚的音乐,轻声感叹:“那位朱老板,虽然热情得有些过头,但对音乐和这些乐器的热爱,感觉是发自内心的。那架钢琴的声音,真的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听着的时候,好像什么烦恼都可以暂时放下。”
司徒亮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没有回应。抚慰人心?他想到的却是苏瑾信息里那个因“老旧灶具”而意外死去的独居老人,以及那架钢琴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晦而精密的非正常装置。优雅的艺术与冰冷的死亡,在这夜幕下形成了诡异的对照。
“采薇,”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你精通音律,对传统的机械结构也有所了解。依你看,一架像今晚这样的三角钢琴,有没有可能在完全无人弹奏的情况下,通过纯粹的机械方式,自行按下特定的琴键?不是通过电子芯片存储和播放音乐,而是利用发条、齿轮、杠杆、重物或者液压之类的原理,设计一套复杂的延时机关?”
叶采薇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技术探究色彩的问题问得一愣。她蹙起秀眉,认真思索了片刻,才谨慎地回答道:
“理论上…是存在的可能性。古代的一些自动音乐装置,比如大型的八音盒、自动风琴,或者教堂里的钟琴,就是运用了类似的机械原理,通过预设的程序(比如打孔纸卷或凸轮轴)来控制发音。只是那些结构相对简单。对于斯坦威三角钢琴这样拥有极其复杂击弦机和联动器的现代乐器…”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要实现精准控制单个或多个琴键在特定时间点按下,并且可能还需要控制力度和时长,难度非常高,需要对钢琴内部结构有极其深入的了解,并且具备顶尖的机械设计和加工能力。但…如果是一个同时精通高级机械工程和音乐原理的天才或者偏执狂,耗费巨大的时间、精力和财力,也并非绝对不可能实现。尤其如果是…早有预谋的定制改装。”
精密的延时机械装置…
在预设时间触发特定的琴键序列…
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在无人的深夜,自动奏响一曲空灵的音乐,营造“幽灵钢琴”的效应?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怪诞的行为艺术。
但司徒亮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不明接口,以及“燃气泄漏”可能代表的——某种特定气体的可控释放…
一个模糊却令人脊背发寒的阴谋轮廓,在他极强的逻辑推理能力下,逐渐勾勒出来。如果,触发琴键并非目的,而是…启动某个致命机关的“开关”或“信号”呢?
他没有对叶采薇说出这个令人不安的猜测,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流动的夜色。他不想让这些阴暗的猜想破坏她此刻难得的宁静心情。
回到事务所后,司徒亮立刻拨通了林娜的电话,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简洁。
“林娜,有两件事需要你立刻着手调查。”
“大神探请讲!”林娜的声音立刻变得专注。
“第一,详细调查‘流音阁’老板朱文昌的所有背景资料。重点是:他的详细财务状况,有无异常资金流动或债务;他的社会关系网,尤其是是否存在利益冲突或隐秘交往;以及,他本人或其密切交往者中,是否有精通机械工程、精密仪器制造,或者钟表工艺(特别是复杂机械表)的人。”
“明白!挖他底细!第二件呢?”
“第二,想办法拿到昨晚城南那位独居老人死亡案的详细现场勘查报告和法医的初步鉴定结论。我需要知道所有的细节,包括现场物品摆放、门窗状态、死者确切死亡时间区间,以及法医有没有发现任何不同于常规天然气中毒的细微迹象,比如…极其微量的其他化学物质残留,或者尸体有不符合中毒症状的其他微小特征。”
“流音阁…独居老人…”林娜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有些兴奋和紧张,“司徒,你是觉得那架漂亮的钢琴有问题?还是那个笑得像弥勒佛一样的朱老板本身有问题?或者…两者都有?”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司徒亮的语气凝重,“但我闻到了一种味道。”
“什么味道?”林娜好奇地追问。
“一种…被精心调配过的,混合着古典音乐的优雅、古董木料的沉香、与…冰冷机械和潜在死亡的味道。”
挂了电话,司徒亮独自走到窗边。窗外,南都市的夜景依旧璀璨,万家灯火编织着看似安宁祥和的都市梦境。
流音阁那架能“自动演奏”的斯坦威钢琴,在他眼中,已然不再仅仅是一件华贵的艺术品。它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包装、设置好了程序的潘多拉魔盒,安静地潜伏在优雅的帷幕之后。而他,似乎已经听到了,从那完美无瑕的华美乐章之下,泄露出来的第一丝…微弱而清晰的不谐之音。
这声音,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