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览区这一角的光线昏暗，空气里浮动着陈旧纸张发酵后的霉味，还有一股子甜腻的奶香。
那是慕容晚儿身上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搅得人脑仁疼。
四人座的长桌被挤得满满当当。
公玉谨年面前摊着一本《宏观经济学》，手机压在书页下，屏幕亮度调到了最低，一行行幽蓝色的代码正疯狂跳动。
“所谓的‘流动性陷阱’，”
公玉谨年指尖在书页上点了点，另一只手却垂在桌下，不动声色地格挡着来自侧方的骚扰，
“就是当利率降低到一定程度，人们就会预期利率将上升，从而将货币全部持有在手中……”
桌面上风平浪静，桌底下却是另一番光景。
慕容晚儿坐在他左手边，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滑下来的姿势。
她今天穿的那双白丝连裤袜，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瓷釉般的光泽。
顺着裤往上。
隔着那一层薄如蝉翼的丝袜。
“谨年……这里我不懂。”
晚儿趴在桌上，侧着脸看他，那双灰红色的眸子里水雾弥漫，脸颊绯红，嘴里咬着一只原子笔的笔帽。
公玉谨年拿着笔的手一顿。
这哪里是补习。
这分明是在拿他的命做实验。
“不懂就听。”
公玉谨年面无表情。
“别搞小动作。”
“人家哪有~”
晚儿无辜地眨眨眼厉。
坐在对面的苏念卿一直低着头，脸埋在书里，耳根子红得快要滴血。
她虽然看不见桌下的具体战况，但桌布不时诡异的隆起，还有公玉谨年偶尔僵硬的坐姿，都让她心跳加速，呼吸乱了节奏。
她偷偷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公玉谨年。
学长……好像很辛苦的样子。
要不要……帮帮他？
苏念卿鬼使神差地伸出腿，想要提醒晚儿收敛点。
恰好蹭到另一条。
公玉谨年：“……”
如果这是某种刑罚，那发明者一定是个天才。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高跟鞋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哒、哒、哒。”
节奏急促，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公玉谨年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进度条：85%。
热成像雷达已经锁定了这面墙壁后的三个热源，甚至能通过心跳频率分析出他们的情绪状态。
不能断。
“哟，这不是咱们的公玉大才子吗？”
一道尖锐的女声在头顶炸响。
裴冷翠带着三个戴着红袖标的学生会干事，像几根黑色的柱子一样杵在桌边。
她推了推那副厚底黑框眼镜，视线像扫描仪一样在几人身上来回刮过，最后停留在晚儿那没穿鞋的脚边
虽然被桌布挡住了大半，但地上那双孤零零的小皮鞋却暴露了一切。
“公共场合脱鞋，这就是慕容家的教养？”裴冷翠冷笑，手里拿着个记录本，
“扣分。还有，这是图书馆，不是给你们谈情说爱、搞这种下流勾当的地方。”
“你说谁下流！”
晚儿一听就炸毛了，刚要拍桌子站起来。
裴冷翠猛地弯腰，那张刻薄的脸凑近晚儿，压低了声线：
“难道不是吗？刚才在桌子底下干什么呢？要不要我掀开桌布让大家看看？”
晚儿瞬间僵住。
原本还在作威作福，此刻吓得一缩，死死扣住小腿肉。
疼。
但这丫头显然是真的怕了，整个人往公玉谨年怀里缩，
连带着脚背都贴上了，颤抖得厉害。
公玉谨年感觉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
他没有理会裴冷翠的挑衅。
准确无误地抓住。
别怕。
晚儿感受到了那只大手的温度和力度，原本慌乱的心跳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
她咬着嘴唇，偷偷看了一眼公玉谨年。
顺势蹭了蹭。
公玉谨年差点把手里的笔折断。
“根据《江城大学图书馆管理条例》第三章第五条，”
公玉谨年终于开口，语调平稳得没有任何起伏，甚至还在翻书，
“阅览区禁止喧哗。裴同学，你现在的分贝已经超过了60，严重影响了其他同学的学习。”
“你！”
裴冷翠被噎了一下，脸色铁青，
“我在执行公务！公玉谨年，你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就能无法无天，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保卫处把你们轰出去？”
“执行公务？”
公玉谨年终于抬起头。
那双漆黑的眸子直视着裴冷翠。
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裴冷翠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正在进食的猛兽盯上了，那种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感瞬间爬满脊背，喉咙里那句狠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公玉谨年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轻轻敲击了两下书面。
“要查违规？”他指了指斜后方的一个角落，
“那边那个男生在撕书，那边的情侣在喂饭，还有那边……有人在抽电子烟。”
“你不去管那些显而易见的违规，却盯着我们这一桌哪怕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学习小组’。”
“裴同学，你的‘公务’，针对性是不是太强了点？”
周围看书的同学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
裴冷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确实是故意来找茬的，但没想到这软饭男嘴巴这么毒，而且心理素质强得离谱。
“行，你等着。”裴冷翠咬牙切齿，狠狠瞪了晚儿一眼，“别让我抓到把柄。尤其是你，慕容晚儿，期中考咱们走着瞧！”
说完，她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直到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楼梯口，这一桌紧绷的气氛才松弛下来。
“呼……”
晚儿长出一口气，整个人软在了椅子上。
桌下，公玉谨年松开了手。
但晚儿并没有收回去。
“谨年……”
晚儿凑过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吐气如兰，
“你刚才好帅哦！那个四眼妹脸都绿了！”
公玉谨年一把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推回自己的位置。
“穿鞋。”
“哦……”晚儿委屈巴巴地弯下腰。
手机震动了一下。
扫描完成。
一张详细的建筑结构图和人员分布点出现在屏幕上。
那个旧档案室的墙壁后面，竟然藏着一个只有五平米的夹层。
此刻，里面有三个人，正围着一台服务器操作着什么。
公玉谨年迅速截图，打包，发送给慕容曦芸。
【Ghost】：收到。干得漂亮。这种老鼠洞最适合灌水了。
公玉谨年收起手机，站起身。
“走了。”
“啊？这就完了？”
晚儿刚把鞋穿好，一脸懵逼，
“我那道题还没弄懂呢！”
“回去教你。”
公玉谨年把书合上，那种不容置疑的气场又回来了，
“这地方空气不好，不仅有老鼠，还有……”
他顿了顿，视线穿过层层书架，落在了远处的一个阴影里。
那里是通往旧档案室的必经之路。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移动。
那背影太熟悉了。
那是柳楚娴。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的信封，神色慌张，时不时回头张望，最后闪身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清洁工具间。
而就在几秒钟前，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刚从里面出来。
公玉谨年双眼微眯。
这就是罗怡艳说的“观察价值”？
“还有什么？”苏念卿正在收拾书包，听到他话说到一半，好奇地抬头。
“没什么。”
公玉谨年收回视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还有几只迷路的小白兔，正在往狼窝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