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引爆的舆论炸弹,最终炸了个哑炮。
但在公玉谨年心里,那根被强行拔出来的刺,却留下了个无法忽视的血洞。
苏念卿,病危。
这三个字,在慕容海咋咋呼呼的声浪里,在专业水军插科打诨的解构中,被反复确认,最终沉淀成一块铅,压在他胸口。
他不需要去质问温如玉消息的真伪,也无需通过那些真假难辨的网络截图来佐证。
因为更详尽,更精准,也更残酷的情报,已经通过慕容曦芸的渠道,无声无息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云顶天宫的书房里,空气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系统送出微风的低鸣。
一份加密的电子文档,静静躺在公玉谨年面前的平板电脑上。
发送人,赵琳。
但公玉谨年很清楚,这份文档的调阅权限,最终指令来自于谁。
他指尖滑动,文档被一层层解开。
没有煽情的文字,没有多余的形容,只有冰冷、精确的数据和事实。
苏念卿。
诊断结果:再生障碍性贫血(极重型)。
当前状况:并发重度感染,多器官功能出现衰竭征兆,对常规药物已产生抗药性。
江城第一医院的病危通知书扫描件,红色的印章刺眼得灼人。
文档的最后,是苏家目前的财务状况评估。
为了给苏念卿治病,家里早已掏空了所有积蓄,并且背上了沉重的外债。
而后续可能有效的海外治疗方案,那串天文数字般的费用,足以让任何一个中产家庭彻底绝望。
公玉谨年合上平板,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模糊的面容。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苏念卿也是这样,明明身体已经很不舒服,却总是在他面前强撑着笑脸,直到最后,用一句轻飘飘的“我们不合适”作为结束。
她选择独自扛下所有,只为了不拖累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那份故作坚强的温柔,此刻回忆起来,却是一把最钝的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
这份责任,他必须扛。
不是因为旧情,而是因为亏欠。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江城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汇成一片沉默的星海。而他此刻,却感觉自己被隔绝在这片繁华之外,独自沉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水里。
他需要帮助她,不惜一切代价。
但他要如何开口?
向慕容曦芸求助?为了一个前女友?
这听起来,简直是婚姻关系里最作死的剧本。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一阵雪后松木林般清冽的香气,裹挟着暖意,悄然将他包围。
慕容曦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丝质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布料随着她走动的姿态,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在灯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没说话,只是从背后,伸出两条纤细却有力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隔着薄薄的衬衣,传递着细腻的温度。
公玉谨年身体僵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柔软的起伏,和那平稳的心跳。
“在烦恼?”
她开口,吐出的气息拂过他的后颈,带起一阵微麻的痒意。她的声线总是这样,清冷中带着一丝独特的磁性,钻进耳朵里,能安抚一切焦躁。
公玉谨年沉默片刻,转过身,正对着她。
他垂下头,就能看见她那双罕见的冷灰色眼眸。那双在外人面前永远封冻着万年冰川的眸子,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里面没有探究,没有质问,只有纯粹的关切。
“我看到了赵琳发的邮件。”
公玉谨年选择坦诚,他不想有任何隐瞒。
“她是我前女友。”
他把话说得直白,平静地陈述事实。
“她病得很重,需要很大一笔钱,需要最好的医疗资源。”
他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继续说。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当然,这笔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我可以签任何协议,或者……用其他方式来偿还。”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他能用什么来偿还?他的一切,都来自于她。他不过是想用她的钱,去救另一个女人。
这要求,何其荒谬,又何其无耻。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她任何可能的反应,也许是冷笑,也许是质问,甚至是一场暴怒。
然而,慕容曦芸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没有生气,那张美得具有攻击性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赞许?
“我欣赏你的坦诚。”
她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我也欣赏你的责任感。”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
“一个男人,如果对自己的过去都不能负责,我又怎么能指望,他能对我们的未来负责?”
公玉谨年的心脏,被这句话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预设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她非但没有介意,反而将他的“坦白”,视作一种值得肯定的品质。
这个女人的思维回路,永远不按常理出牌。
“所以,你觉得我该怎么帮你?”
慕容曦芸退开半步,那双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看着他。
公玉谨年一时语塞。
他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就看见慕容曦芸打了个响指。
书房的门被无声推开,赵琳踩着高跟鞋,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手上同样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慕总,先生。”
赵琳微微躬身致意,然后将平板递到公玉谨年面前。
“这是根据苏念卿小姐的病情,在全球范围内筛选出的最优医疗方案,共计三套。”
公玉谨年接过平板,彻底怔住了。
他求助的话才刚说出口,而她,却已经把所有的解决方案都准备好了。
他低头看去。
平板上,三份报告并列。
A方案: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顶级血液病专家团队,采用最新的cAR-t细胞疗法,预估成功率85%,费用约三百万美元。
b方案:瑞士洛桑大学医院,欧洲干细胞移植中心,主打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预估成功率78%,费用约二百四十万欧元。
c方案:德国海德堡大学附属医院,以精准靶向药物治疗闻名,方案相对保守,但对患者身体负担最小,预估费用一百八十万欧元。
每一份报告,都附有主治医生团队的详细履历、医院的介绍、治疗周期的预估,甚至连国际医疗转运的专机和陪护团队都已备选完毕。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方案,这是一份可以直接执行的,精确到每一个环节的作战计划。
慕容集团这个庞大商业机器的恐怖效率,在这一刻,展露得淋漓尽致。
“你的意见呢?”
慕容曦芸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她没有直接替他做决定,而是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公玉谨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毕竟是江城大学金融系的顶尖学霸,超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信息处理能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他没有被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吓倒,而是迅速切换到“研究模式”,开始快速阅读和分析三份报告。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将所有信息拆解、对比、重组。
慕容曦芸和赵琳都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
她们看到,公玉谨年的眉头从紧锁到舒展,他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透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那不是一个被动接受帮助的弱者,而是一个正在解决问题的合作伙伴。
大概十分钟后,公玉谨年抬起头。
“我选b方案和c方案的结合。”
他的结论,让赵琳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意外。
“理由。”慕容曦芸言简意赅。
“A方案的cAR-t疗法虽然成功率最高,但技术太新,临床数据样本量不足,副作用和远期风险未知。对于苏念卿目前极度虚弱的身体,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方案,赌的成分太大。”
公玉谨年条理清晰地分析着。
“b方案的干细胞移植是相对成熟的技术,风险可控。而c方案的靶向药,可以作为移植前后的辅助治疗,用来稳定病情,降低移植过程中的感染风险。”
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让赵琳都感到惊讶的观点。
“最重要的是,报告里提到,瑞士洛桑的团队,正在进行一项关于‘诱导性多能干细胞’临床前的研究,这和苏念卿的病症高度相关。如果我们选择b方案,就有机会提前接触到这项更前沿的技术。这不仅是治疗,更是一项投资。”
他竟然从一份医疗报告里,看出了“投资”的价值。
他将金融的风险评估模型,完美地套用在了医疗方案的选择上,并且给出了一个兼顾当下与未来的最优解。
书房里一片寂静。
赵琳看向公玉谨年的神色,第一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不再是单纯的对老板丈夫的尊敬,而是对一个具备专业能力的“同行”的认可。
慕容曦芸的脸上,那抹赞许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她为他骄傲。
为他的坦诚,为他的责任感,也为他此刻所展现出的,那足以让任何人侧目的智慧与冷静。
这个男人,果然是她此生最正确的投资。
“就按你说的办。”
慕容曦芸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拍板。
她转向赵琳,下达了指令。
“立刻启动b+c方案,联系瑞士方面,启动最高级别的国际医疗转运流程。所有费用,从我的私人账户走。”
“是,慕总。”
赵琳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庞大的机器开始运转。
电话被拨出,邮件被发送,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顶级医疗团队,在睡梦中被唤醒。
一条维系着生命的无形丝线,跨越万水千山,从云顶天宫的书房里,被悄然拉紧,精准地伸向了江城第一医院那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女孩。
公玉谨年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内心百感交集。
困扰他数日的死结,就这么被慕容曦芸用一种近乎蛮横却又无比温柔的方式,轻易解开了。
她给了他尊重,给了他支持,甚至,给了他主导权。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怀里的这座金矿,最珍贵的宝藏,从来都不是那挥霍不尽的财富。
而是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