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和廖雯茹的闹剧,像一场短暂的夏季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除了在校内论坛上留下几栋高高垒起的讨论楼,和成为金融系学生酒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外,似乎没有在江城大学这片平静的湖面,留下更多的波澜。
公玉谨年恢复了他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
上课,图书馆,回家。
唯一的变化是,现在去哪儿,身后都跟着慕容海这个甩不掉的“挂件”。
“年哥,你听说了吗?廖雯茹那女人,听说精神出了点问题,被家里人接回老家去了。”
“还有周明,他家底都被扒干净了,欠了一屁股债,这辈子是别想翻身了。”
慕容海一边吸着可乐,一边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他刚从学生会哥们那儿打听来的八卦。
公玉谨年“嗯”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面前那本《高级计量经济学》,手指在书页的边缘轻轻摩挲。
那些人的下场,他并不关心。
慕容曦芸的手段,他见识过。她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阅览区。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一切都很安静。
除了……
他右后方三米处,那个从他坐下开始,就若有若无投射过来的视线。
公玉谨年没有回头。
他甚至不需要用余光去瞥,就能清晰地勾勒出那个视线主人的模样。
温如玉。
她已经连续三天,出现在这个图书馆的同一个位置了。
今天,她似乎终于准备好,要采取行动了。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然后,是一阵淡雅的、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气,取代了书卷的味道。
“谨年同学。”
一个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公玉谨年这才缓缓抬起头。
温如玉就站在他的桌旁,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德文原版哲学书。
她今天穿了一条米白色的棉麻长裙,长及脚踝,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纤细、素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脸上未施粉黛,却比任何精心修饰过的妆容都更能打动人心。
尤其是在这洒满阳光的图书馆里,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感。
周围几个正在埋头苦读的男生,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目光被她吸引,有人甚至不自觉地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惊艳的神色。
就连旁边桌的几个女生,也忍不住投来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混杂着羡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温如玉的美,是那种极具欺骗性的,没有攻击性的美。她看起来永远那么温柔,那么无害,那么善解人意,能轻易卸下所有人的心防。
“有事吗?”公玉谨年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冷淡,似乎让温如玉有些不知所措。
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红晕,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咬了咬自己淡色的下唇,眼眶也跟着微微泛红。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那双本就清澈的眼眸,瞬间蓄满了水汽,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我……我没有想打扰你。”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委屈和不安,“我只是……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请你帮个忙。”
她将怀里的那本德文书,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本书里有些内容我不太理解,我们学校的德语老师又请假了。我记得你德语很好,所以……”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用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充满期盼地看着他。
公玉谨年的视线,从她那张写满“柔弱”和“无助”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那本书上。
书页的边缘很新,没有丝毫翻阅过的痕迹。
一个真正潜心研究哲学的人,绝不会让一本重要的参考文献,保持得如此崭新。
他心中了然。
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哪里不懂?”他问。
温如玉仿佛松了一口气,连忙翻开书页,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其中一段。
她的指尖保养得极好,圆润饱满,透着健康的粉色。
“就是这里,关于海德格尔的‘此在’概念,我觉得翻译得有些生硬,想听听你的理解。”
她靠了过来。
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栀子花的香气愈发浓郁,钻进公玉谨年的鼻腔。
很清淡,很雅致。
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试图渗透一切的侵略性。
公玉谨年微微向后靠了靠,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看着书上那段德文。
温如玉指出的,是全书中最基础,也最广为人知的段落之一。任何一个对存在主义哲学稍有了解的人,都不可能在这里产生疑问。
她甚至不需要去问德语老师,只要在任何一个学术网站上搜索,都能找到成百上千篇相关的解读。
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
但配上她此刻那副求知若渴、全然信赖的姿态,却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这里的意思是……”
公玉谨年耐着性子,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在完成一个最普通的课堂问答。
温如玉听得极其认真,一边听,一边点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谨年,你真的好厉害!”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语气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
公玉谨年没有接话。
他只是合上了书,轻轻推回到她的面前。
“还有事吗?”
逐客令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温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很快,就被一抹更深的忧伤所取代。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轻声说道:“谢谢你,谨年。最近……也只有你肯这样帮我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哽咽。
“自从周明和廖雯茹学姐出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开始疏远我……她们好像觉得,我和周明他们是一伙的。”
她抬起头,那双刚刚还闪着崇拜光芒的眼睛,此刻已经彻底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
“她们在背后议论我,说我心机深,说我利用周明……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只是……只是觉得廖学姐做得不对,想提醒一下周明学长,不要被她欺骗了而已。”
“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说着,眼泪终于控制不住,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下来。
一颗,两颗。
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击中人心。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前面的学术探讨,都只是铺垫。
现在,这场精心编排的“温柔陷阱”,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她没有直接求助,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用一种受害者的姿态,向他倾诉自己的“委屈”和“不被理解”。
她在暗示,自己是因为“正义感”而得罪了人,如今正遭受着不公正的待遇。
她在试图利用男人天生的保护欲。
尤其是,利用公玉谨年曾经对她的那份“好感”。
她算准了,以公玉谨年的性格,就算不再喜欢她,看到她这副被全世界孤立的无助模样,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要他开口安慰一句,哪怕只是说一句“我相信你”,那她今天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只要打开了这个缺口,她就有无数种办法,重新渗透回他的生活里。
温如玉的算盘,打得极精。
她深知,对付公玉谨年这样的男人,硬碰硬是自寻死路。周明和廖雯茹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有这种软性的,以退为进的,利用情感进行操控的手段,才有可能成功。
她细致地观察着公玉谨年的反应,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微表情的变化。
她期待着,能从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怜悯,一丝动容,或者一丝不忍。
然而。
她失望了。
公玉谨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
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说完了吗?”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温度。
温如玉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剧本,不是这么演的。
他不应该皱起眉头,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不应该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安慰她“别哭了”吗?
他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
公玉谨年看着她那张写满了错愕和委屈的脸,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有点想笑。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他或许真的会被她这副炉火纯青的演技所蒙蔽。
但现在……
在见识了慕容曦芸那种级别的存在之后,温如玉这点上不了台面的心计,在他看来,就像是小孩子在拙劣地模仿大人玩权谋游戏。
幼稚,可笑。
“温如玉。”
公玉谨年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收起你那套把戏。”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了她那层温柔善良的伪装。
“我没兴趣看你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