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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沿着赞迪克薄荷蓝的衣袖不断滴落,在醉香食社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手臂上那几道新鲜的抓痕还在隐隐作痛,渗出的血丝在湿透的衣袖上洇开暗红,混合着冰凉的湖水,带来一阵阵刺痒。

然后,他推开餐厅厚重的玻璃门,带着一身湖水的湿冷气息走了进来。

餐厅里异常安静,轻柔的背景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空旷的餐厅里投下长长的光影。原先他们那一桌的位置,此刻已经空空如也。

餐盘被收走了,桌布换上了新的,连拉默德掉在地上的肉丸残渣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椅子整齐地推回了原位,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热烈地讨论过一个荒谬的社团名称,仿佛从未有过一个小女孩愤然离席,也从未有过一个被“处理”掉的“变量”。

整个空间只剩下一种被打扫后的、过分洁净的死寂。

赞迪克站在门口,湿漉漉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红瞳扫过那片空荡的座位,眼底深处那片冰冷的漠然似乎凝固了一瞬,随即化开一丝极淡又极快的情绪——并非愤怒,也非失望,而是一种近乎自嘲的了然。

果然。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手臂上渗血的抓痕,疼痛感尖锐而清晰。

他习惯了被注视,被追逐,被那些所谓的“喜欢”包围,但更深层的现实是——他从来都只是孤身一人。

那些围绕着他的人,无论是出于畏惧、好奇,还是某种肤浅的迷恋,最终都会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他独自站在空旷的沙滩上。

处理掉一个麻烦,清理掉一个干扰项,就像他无数次清理掉实验失败的残渣一样。高效,利落,不留痕迹。

至于后果?他人的感受?那不过是实验报告中无关紧要的噪声数据。

他不需要同伴,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那种可笑的、建立在认知偏差上的“喜欢”。

他们走了,正好。省得还要应付那些无意义的社交和虚假的关心。

这冰冷的、空无一人的餐厅,反而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清净。

他抬步,准备像往常一样,独自离开这片短暂的喧嚣之地,回到他那充斥着机油味、电流声和未知危险的、永恒的“巢穴”里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餐厅最深处、靠近巨大落地窗的角落里,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海莉薇。

她没有走。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无法融化她周身那种沉静的、近乎凝固的专注。

她低垂着头,眼镜片反射着终端屏幕的微光,纤细的手指正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什么,仿佛周遭的一切——无论是之前的争吵、妮娜的愤怒、玛丽女士的微妙反应,还是此刻赞迪克带着一身狼狈和血腥气的出现——都只是背景噪音,无法干扰她正在进行的数据分析。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赞迪克脚步顿住了。

那股刚刚升起的、准备独自离开的漠然,像被投入了一块冰,瞬间凝固,随即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种极其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悄然滋生,混杂着惊愕与不解,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极其微弱的触动。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弗朗西斯和妮娜一同离开,就连那个最聒噪的拉默德都不见了踪影。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离开了。

为什么偏偏是她?

就在他怔愣的片刻,海莉薇似乎终于完成了手上的工作,或者只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他,没有惊讶,没有询问,没有他预想中可能会有的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得像是在看一组刚导入的样本数据。

她的视线从他湿透的衣服、滴水的裤角,最终落在他手臂上那几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的新鲜抓痕上。血迹已经有些凝固,但伤口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红肿,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狰狞。

海莉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有问“你把她怎么样了”,也没有说“你受伤了”,更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责备。

她只是站起身,动作平稳而利落,然后绕过桌子,径直走到赞迪克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书本和皂荚的味道。

然后,在海莉薇自己都还没完全想清楚之前,她的手指已经伸了过去,不是触碰伤口,而是极其精准地捏住了赞迪克湿透的袖口边缘,小心地避开那些血痕,将湿冷的布料往上轻轻卷起,以便更清楚地观察伤口的情况。

“伤口需要消毒处理。”她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稳。

“湖水含有大量微生物和藻类,开放性伤口暴露在这种环境下,感染风险指数上升。”海莉薇的目光扫过伤口边缘的轻微红肿,“需要赶紧清洗、清创,系统用药。”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没有关心,没有责备,只有基于生物学和医学知识的冷静判断和风险提示。

这一刻,赞迪克心中那层坚冰般的自嘲和漠然,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炽热的烙铁,瞬间蒸腾起复杂难言的白雾。

他看着海莉薇那双在镜片后显得格外清澈、只倒映着数据和伤口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怜悯,没有恐惧,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试图用道德或情感来束缚他。

它们只是纯粹地观察、分析、计算风险。就像他观察水中的挣扎,计算着窒息的时间,分析着生命在极限下的反应一样。

冰冷、理性、剥离情感。

他想起她刚才对“喜欢”的解构,对“受欢迎”与“事故率”的关联性研究……那些在常人听来冷酷无情的话语,在他耳中却如同最优美的和弦。

因为她和他一样,站在人类喧嚣的情感之外,用精准的逻辑,解剖着这个世界的表象。

看啊,弗朗西斯他们被无谓的道德和情感束缚,拉默德沉迷于肤浅的八卦,妮娜只会任性地尖叫……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他们只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把我们视为怪物。

但只有她……

赞迪克低头,看着海莉薇那双稳定地卷着他衣袖的手。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嫌恶,就像在处理一件需要修复的精密仪器。

她的关心不是基于廉价的同情,而是基于对“实验伙伴”身体损伤可能影响后续研究进度的、纯粹的、基于责任的评估。

多么……美妙的纯粹。

我们果然才是同类。

这个认知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赞迪克的神经,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混合着认同与归属的奇异快感。

长久以来那种格格不入的孤寂感,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锚点。他不需要伪装,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承受那些愚蠢的、带着怜悯或恐惧的目光。在这个同样剥离了情感滤镜的“观察者”面前,他扭曲的内核似乎找到了某种镜像般的呼应。

餐厅里静得只剩下水珠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啪嗒,啪嗒。

赞迪克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湿透的头发滴着水,手臂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和海莉薇的目光下。

但他红瞳深处那片冰冷的漠然,此刻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荡漾开一圈圈名为“共鸣”的涟漪。那涟漪之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找到了“同类”的安定感。

他看着海莉薇专注的侧脸,嘴角极其缓慢地且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不再带着讽刺的弧度。

我们果然才是同类。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无声地回响,带着一种扭曲的满足。

“学姐~”赞迪克突然将受伤的手臂横在海莉薇眼前,薄荷色的发丝带着湖水的湿冷气息扫过她的镜框,“好痛啊。”

他的语调刻意拖长,带着点撒娇般的委屈,与他眼底那片冰冷的漠然形成诡异反差。

海莉薇不习惯对方突然的靠近和无端的撒娇。

是的,对方此刻的行为就是在冲她撒娇。一旦这个结论在内心再次确认,海莉薇依旧恶寒无比。

“那就去医务室。”

刹诃伐罗学院的医务室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斑驳的墙面上贴着泛黄的草药辨别图纸,一张铁质诊疗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比起阿弥利多学院配备专业医疗设备的校医院,这里简陋得像间被遗忘的储藏室。

“哎呀,又是为情所伤?”值班校医翘着二郎腿,手里的报纸哗啦作响,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调侃,“我在医务室任职,每个月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什么两个女生互扇耳光为了证明她们中谁更爱一个男生;一个男生因为脚踏两条船被女友发现分手,为求得原谅在女生宿舍楼下罚跪榴莲,跪得半月骨撕裂;一个男生在医务室修养身体被前女友用剪刀重伤下体……同学,你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赞迪克的红瞳冷冷地扫过去,校医的声音戛然而止,讪讪地闭上了嘴。

“碘伏,外伤喷雾。”海莉薇敲了敲药品柜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再聒噪就向教令院举报你违规存放过期药品。”

校医悻悻地拿来医药包。赞迪克伸手去接时,手指却“不小心”一松,原本缠在他手腕上的、染血的旧绷带松散开来,如同一条疲惫的蛇,颓然垂落在冰冷的诊疗台上。

“同学啊,”校医瞥了眼旁边正低头刷着虚空终端、仿佛置身事外的海莉薇,压低声音对赞迪克说,“追女生光装可怜可不行,得……”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破空而至!

“笃!”

诊疗剪擦着校医的耳畔,狠狠钉入他身后的木质墙体,尾端还在微微震颤。

赞迪克歪着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甜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红瞳死死锁定校医瞬间煞白的脸:“再多说一个字,下次钉进去的,就是你的眼球。”

当校医连滚带爬地逃进里间,门板发出“砰”的撞击声后,医务室里只剩下消毒水味和无边的死寂。

赞迪克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转向海莉薇。

他试图再次捕捉她脸上任何一丝波澜——厌恶?恐惧?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惊讶,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依旧平静地看着虚空终端,仿佛刚才那幕血腥威胁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一种莫名的、混合着烦躁和兴味的情绪在心头搅动。他拿起药膏,用那只缠着绷带手腕去拧盖子,动作显得僵硬而笨拙。

碘酒瓶“啪嗒”一声倒在诊疗台上,刺目的棕红色液体迅速洇开。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伸了过来。

海莉薇什么都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倒下的碘酒瓶,用镊子夹起一团棉球,蘸满深棕色的液体。

棉球落在赞迪克手臂新鲜的抓痕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少年手臂的肌肉瞬间紧绷,如同受惊的野兽。他却故意配合着发出夸张的抽气声,眼睛紧紧盯着海莉薇的脸,观察她的表情。

果然……

只有她,和他一样。

海莉薇正在缠绷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因为赞迪克此刻的状态——他看着她,红瞳深处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不再是戏谑或冷漠,而是一种找到同类的、纯粹的欣赏与探寻。

好变态……

赞迪克低头看向自己的两只手:一个手腕上是自己留下的、象征“实验”的割伤;另一个是被“实验变量”反击留下的抓痕。

他勾起唇角,连自己都觉得这伤痕累累的模样充满讽刺。

“生命可真是脆弱。”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海莉薇诉说,“如果把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换成精密的机械零件,一定就能减少这种无谓的损伤了。细胞会衰亡、会感染、会痛苦,但机械不会。不知道完全机械化的生命……能否真正触摸到‘永生’的门槛?”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憧憬,这是只有在他沉浸于最疯狂的研究构想时才会流露的情绪。

他原本并未期待回应,因为这只是他思绪的自然流淌。

然而,身边的“同类”却给出了意想不到的回响。

“死亡、生命与永生?”海莉薇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她利落地打好最后一个绷带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学术探讨的专注,“这个话题我有些想法。”

赞迪克的红瞳瞬间亮得惊人。

“哦?”他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身体微微前倾,像一个渴求知识的学生,“学姐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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