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住歇的琼碎,在话音落后骤然转急。
风声,也在此刻猛然凝固。
司家老祖脸色猛地一沉,这声音他最熟悉不过,不管是以往还是现在,他都不愿见到声音的主人——何绅!
他既然出现在南门了,那就意味着董武距这里也不远了。
但关键是,他现在如何撑到董武的到来?
司直璨向下望了一眼战况,本就阴沉的脸彻底耷拉了下来。
任风流、笑千愁、澹台敬明无不是江湖弟子中的翘楚,此刻在祝宁军阵的加持下,简直是如虎添翼,只是瞬息的功夫,便有十余名族人死在了他们手中。
照这样下去,他司家要死多少人才能重返江州?
而也正声这一分神的功夫,使徒招式间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破绽——
一道身影风驰电挚般袭来,以目力难及的趋势悍然撞入了他与朱子之间。
“老匹夫,给我死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何绅的声音带着一股近乎决绝的狠辣,二话不说就束起长枪,一招刺来。
那杆伴随他多年的长枪,化作一道凝聚了无尽怨恨与戾气的赤芒,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取司家老祖下盘空门。
枪风凄厉,带起风雪卷出一阵鬼泣声。
司直粲脸色剧变,眼见退无可避,又仓促的抬起双掌裹挟着灰暗灵光,堪堪迎上这致命一击。
枪芒与掌力毫无花哨地悍然碰撞,没有僵持,只有一声闷雷般的炸响。
狂暴的气劲呈环形炸开,将空中飘落的雪花瞬间化成虚无,连下方混战的人群都被这股巨力推得东倒西歪。
司直粲闷哼一声,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气劲顺着真气逆脉而上,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足足退出十余丈才勉强稳住,再感应之下,又觉自身气血震荡不已,连带着老脸上都上了几分潮红。
何绅同样被这股力道震得后退几步,持枪的手臂微微颤抖。
他本就与董武交战多日,消耗极大,此刻又匆匆赶来,体内真气所剩无几。
但此刻到了江州之争最重要的一刻,哪怕他的身躯已有崩坏迹象,他依旧不敢歇息。
何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侧过半身,对着朱子方向,声音刻意放缓道:“先生!”
紧接着,他的语气又忽而转重:“往日学生与你见解不同,时有争执,皆是治世之争。故先生不愿帮助学生,是为理念不同,学生认了。”
“然,眼下之势,已非理念之争。董武呈虎狼之势,司家又与其狼狈为奸,若放任他们入主盛京,必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届时这城中百姓又当如何自处?如今水火已至城门,学生在此恳请先生,暂且搁置成见,你我二人先联手诛杀此獠,如何?”
朱子胸膛微微起伏,他何尝不知何绅心中的想法?
无非是出于自身权位倾覆的恐惧,但何绅所言不错,若放任董武与司家入主盛京,怕是整座江州都会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他又如何忍心看到这一幕?
朱子抬头望了一眼自己顶上,已有些黯淡的儒冠,心里像是有千斤重量碾过。
儒门治世,本就为天下苍生,可奈何却还是成了掌权者的工具。
哪怕他超脱成为大儒,亦不能免。
这场争斗,又是为谁而争?
朱子缓缓闭上双眼,苍老的脸上神色复杂变幻,所有的答案都伴着他那声无力的“善”字敲定锤音。
只不过是一个字,在此刻却重若千钧,压得他近乎快喘不过气来。
何绅眼中闪过一丝大局将定的兴奋:“好,还请先生帮我掠阵!”
话音还未落,他便已再次挺枪而上。
这一次,天门境的气息彻底散发,横压南门,凄厉的血色枪芒铺天盖地,将司家老祖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朱子亦不再有所保留,顶上羽冠虽光华黯淡,却依旧稳定地散发出清辉。
他强提体内残余的浩然正气,以飘然超脱世俗的身法游走在二人身边,浩然正气化作无形的枷锁与壁垒,不断地干扰着司家老祖,或封堵其闪避空间,或在其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给予精准一击。
一时间,高空战局彻底逆转!
“老祖!”
下方司家众人看得心胆俱裂,惊呼连连,士气大跌之下,又接连被祝宁连斩三位族老。
但此刻的司直粲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中,根本无暇分心照顾下方的族人。
何绅的枪法狠辣刁钻,朱子的浩然正气精妙难防。他空有更高一线的修为,却被这两人配合得束手束脚,灰暗灵光被压缩在周身三尺之地,只能被动防御,身上已然添了数道伤口,虽不致命,却狼狈不堪,气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下去。
他心中是又惊又怒,更有一股屈辱感熊熊燃烧。
想他司直粲纵横江州百年,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尤其还是在他一向看不起的暴发户何绅面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否则,不等董武到来,他司家精锐就要先折损殆尽!
到时候,又如何去牵制城中其他世家与董武?
司家老祖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猛地格开何绅一枪,借力后撤,不顾朱子拍向肩头的一掌,硬生生以左胸膛受创为代价,强行拉开一丝距离。
他不再看向何绅与朱子,而是猛地扭头,目光死死钉在城楼上方那片最浓郁的阴影处,厉声呵道:
“你还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
“莫非真要当老夫死了,你才愿意出手么?别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我死了,你也不好过!”
这一声怒吼,耗尽了他大半力气,在空中隆隆回荡。
何绅正是杀得兴起时,又见司家老祖已是强弩之末,早已凝聚出了杀招准备一击必杀,此刻忽然听到司家老祖的大喝,心神震晃,一股无形的阴郁忽然笼罩心头。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却已经来不及手枪后退,只得咬牙义无反顾的刺了下去。
就在漫天血芒凝于枪尖,即将触及到司家老祖胸前衣袍的刹那——
异变陡生!
何绅身后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了一下。
一道幽影,毫无预兆地浮现出来。
没有风声,也没有杀气,甚至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就像深秋时分的一片枯叶悄然飘落。
那幽影伸出了一只手,五指纤细,苍白得毫无血色,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乌光。
只听一道轻微得几乎快要被风雪掩盖的闷响。
何绅狂暴前冲的气势猛然僵在空中,那杆长枪距司家老祖也仅有一步之遥,却再难以跨出分毫。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
却看到了一只苍白无瑕的大手,正缓缓从他心口位置抽出,手中,还紧攥着一颗仍在跳动、热气腾腾的猩红之物。
那是...他自己的心脏......
何绅张了张嘴,还想要去说些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咳咳...非...非战之罪呐......”
“皆是...城中世家...误我......”
何绅艰难地转动眼珠,似乎想看清身后那幽影究竟是何人。
但最终,只能化作唇边一缕惨然至极又带着无尽嘲讽的笑意。
袅袅余音渐渐消散在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