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孤月，洒在沦为废墟的奉天城下，又添了几分凄凉。
姜云升挣扎着从叠压在一起的碎石、木头中钻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茫然的望着四周，本高耸挺立城墙宫瓦早已消失不见。
唯有水雾弥漫，一眼望去，尽是苍茫。
他皱着眉头，朝着原先皇宫方位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些喧闹的争斗声、激烈的喊杀声以及妇孺的啼哭声全部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有几只夜鸮落在枝干上，发出“咕咕”的声音。
“都死了么？”姜云升喃喃自语。
在他察觉两位天门巨擘动了真火的那一刻，便全力朝着城门外赶去。
可即便是梁帝与妖皇交战的余波，扩散速度也远远超过了全盛之时的他。
毫无意外的，满城苍夷，鲜艳的虞美人无力的凋零在地上，被露水打湿。
而大战的梁帝、妖皇，以及系鞍走龙驹的七王皆不见了身影。
“呵，又捡回一条命啊。”姜云升自嘲的笑了笑。
他能够活着只是因为远离战斗中心，加上梁帝顾忌城内百姓死活，控制了余波扩散的范围。
不然的话，仅凭他三品武夫的修为，很难在这场战斗下逃得性命。
收回思绪，姜云升将剑重新放回剑匣中，一路摸着残垣断壁朝着南向走去。
他不确定在残渣废墟下还有多少人活着，也不知道梁帝部下是不是诛杀了那群作乱的叛军。
若是没有的话，凭他自己一个人很难对付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他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先前的战斗，不止让奉天城沦为了现在这般模样，一些实力不俗者也应感知到了气息，他们势必会前来查探。
那些虎视眈眈的诸侯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八王、梁帝与妖皇三败俱伤，正是他们进京收拾残局的好时机。
他没理会断壁中惨叫的人们，漠然朝着郊外走去。
换作两年前的他，或许还会纠结要不要救他们，可捉刀人的经历让他变得近乎冷漠无情。
他杀过的人中，有为民除害，匡扶一方的大侠，也有为官作恶，欺诈百姓的狗官。
他见识过太多太多的人，那些该死的，不该死的，最终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这个世道向来如此，强者可以肆意的欺压弱者，就像百姓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
姜云升自问不算坏人，但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他只是为了想要替师姐报仇罢了。
好人为了权势可以成为坏人，坏人也可以因为某种事情动了善念，他分不清是非善恶，也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会这样。
这是墨不成规的规矩，无人可以打破。
随着耳中的哀嚎渐渐微弱，姜云升来到昔日络绎不绝的南离门面前，眼里透露着莫名的悲伤。
韶州他是不打算回去了，御妖城失守，那里不日后便会沦为妖族和人族的战场，他现在实力还不够，难以在大战中保全性命。
至于师门……
姜云升有些犹豫，师姐和师父算是他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当年师姐就是在奉天城中遇到了流落街头的他，只用了一小串糖葫芦他便心甘情愿的跟着走了。
可现在师姐死了，他无颜面对师父。
一时间，他竟想不到好的去处。
思索之际，一只皲裂、沾满鲜血的大手忽然落在他的肩上。
姜云升面色微变，这只手出现的如此突兀，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是如何出现的。
正当他想拔剑反击的时候，耳畔响起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咳咳，刚才是你说是捉刀人吧？”
姜云升愣住了，才想起这是剑阁首席澹台敬明的声音，那警惕不安的心又放了回去。
剑阁出来的人脾气虽然臭了点，但为人做事却向来光明磊落。
哪怕是杀父仇人在眼前，他们也不会暗算，只会光明正大的灭其全族。
这是一群实力强劲疯子，无人敢招惹的疯子。
若是没必要的话，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姜云升缓缓转过身，只见一身焦黑的人影站在他的面前。
若不是他手中的剑挂着剑阁独有的菱雪剑穗，他甚至认不出来者是谁。
“是，澹台首席有何贵干？”
面对声名赫赫的剑阁当代首席，姜云升并没有表现的紧迫或者是慌张。
在澹台敬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意味着他不会对自己动手。
“的确有个事情要拜托你一下……”
澹台敬明刚说了半句，就见远处忽然溅起了滚滚烟尘，而后便是阵阵马蹄入耳。
光听声音，便知数量要在一万之上。
如此规模的马蹄声响，丝毫不见慌乱，反而井然有序的融合在一起，明显是只有训练有素的骑兵才能做到的。
而能一次性出动这么多骑兵的，普天之下便只有一人——天策公萧衍！
姜云升和澹台敬明的面色同时而变，对于这位天策公，凡是有些见识的都如雷贯耳。
作为大梁唯一的功臣爵，萧衍便如定海神针般镇守着北地，使骁勇善战、民风彪悍的凉戎不敢南下牧马。
同时，天策公也是朝廷仅有的两位三十三重天境之一，实力之强，连梁帝都曾对他赞口不绝。
若不是当今梁帝与萧衍是好友，恐怕萧衍早已称帝，他的实力足够撑起帝位，这是中州公认的事情。
饶是如此，也依旧流传着一朝二帝的传闻。
先前大战时，并未见天策公的身影，现在却忽然出现在奉天城，其目的便不言而喻了。
远处的浓烟被夜风吹散，露出了藏匿在里面的红色旗帜，在军旗的边上，缝合着漆黑如墨的绣纹，正中央处写着苍劲有力的“战”字。
“战”字旗，正是天策府的标志！
姜云升和澹台敬明相视一眼，皆能看出彼此眼里的沉重，他们不约而同的说道：“逃！”
作为北地让凉戎小儿止啼的杀神，天策公萧衍的威名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如今梁帝和妖皇不知所踪，局势不明的境地下，他们不知萧衍如何处理城中的残局。
但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在萧衍的眼里，只分为武者和百姓两种人。
然而，就在他们动身的同时，骑在玉照白狮身上的萧衍忽然眯起了眼。
他头也不回的向着后方伸出了手，顿时有人为他送上了弓箭。
熟稔的将箭搭在弓上，萧衍轻轻拨弄弓弦，寻常无奇的羽箭顿时化作张牙舞爪的黑龙，刺破虚空发出锐利的啸叫声，朝着二人逃离的方向射去。
伴着空中闪过几朵血花，听到闷哼声的萧衍，脸上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笑容。
“妖妖，过去看看那两名小贼是否死了。”
“是，父亲。”
伴着清冷的话音落下，一道倩影骑着乌黑到发紫的紫鬓飞雪快速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