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老鸨佝偻着身子,引着澹台敬明,折入楼后一条堆满杂物、散发霉烂气味的窄巷。
巷子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偏门,木料朽坏,覆着厚厚的油污与蛛网。
老鸨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门框处摸索片刻,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浓重的灰尘脂粉味扑鼻而来,而后入眼的是一处堆满破败桌椅、蒙尘布幔的废弃瓦舍。
香老鸨脚步不停,熟稔地绕过障碍,走到最里侧的房间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谁?”门内传来了一道悦耳的女声,正是祁姑娘的声音。
“是老身回来了”, 香老鸨压低声音,又转身阴翳的望向澹台敬明,语气顿道:“大姑娘,有人想见你。”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后又从轩外透出浓重的戒备声:“何人?”
香老鸨正欲开口回答,澹台敬明却走上前来,平静道:“剑阁首席澹台敬明,冒昧前来拜访,还请姑娘见谅。”
门内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打开。
祁姑娘倚在门框上,未绾青丝如泼墨散落肩头,衬得一张脸愈发素净苍白,显然是刚从浅眠中惊醒。
她并未梳妆,眼角带着一丝慵懒的湿意,在褪去脸上的庸脂俗粉后,反倒更显几分妩媚。
澹台敬明下意识地侧身退后半步,垂下头去。
祁姑娘的视线,直接越过老鸨佝偻的肩头,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澹台…首席?倒真是稀客啊,不知今夜你光临我这破瓦寒窑,又是为何?”
说话间,她上前一步,朝着澹台敬明逼去。
“姑娘还请自重”,澹台敬明只得不断后退,不敢看她的眼睛,急道:“我在西凉与董武结缘,怕他入城后因我迁怒于你,故而特来带姑娘离开。”
“董武这不是还没进城么?”
祁姑娘见澹台敬明这般模样,也无心思继续挑逗他,慵懒的打个哈欠,眼睛忽而眨道:“还是说,你在…关心我?”
“怎么可能!”
澹台敬明脖子涨的通红,猛的抬头与她对视,在看到她那双明媚的眸子后却欲言又止,半天说不出个所以来。
祁姑娘不由“噗呲”一笑,彻底收起打趣的心思,语气略带着几分不信:“那澹台少侠可曾想好,要如何带我离开?”
“这……”澹台敬明哑口无言。
他虽凭借着兰公子贴身的凝血玉成功入城,但这个紧要关头,又岂是一句“兰家之人”就可以离开的?
再说了,外面还有十万西凉大军虎视眈眈,就算离了城,也要想办法避开他们。
在被师尊斩去一臂后,董武虽不敢有任何,但心里已是恨他入骨,即便明面上不敢杀他,也不会让他痛快的离去。
他总不能事事都要麻烦师尊吧?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实力太弱了啊!
澹台敬明暗叹一声,却想不出好的对策。
祁姑娘见状不由莞尔一笑:“莫非澹台首席事先并未深思熟虑,反而脑袋一热要与我做个亡命鸳鸯不成?”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尤其是在佳人面前,哪怕他对儿女之情没有任何想法,亦是面色一红,定定道:“祁姑娘放心,不管用什么办法,在下定会带姑娘安然无恙的”离开。”
“好了,目前暂时出不去,还需从长计议。”
祁姑娘笑眼盈盈道,哪怕澹台敬明并没有离去的办法,但这番心意着实令她感动。
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我与澹台首席也算是认识了,不若日后便唤我祁玉吧。”
旁边的香老鸨忽然抬头,震惊的看着大姑娘。
只有她才明白,将自己姓名透露给男子代表了什么。
红昭司位居九流之末,门中弟子又皆是女子,在这乱世中本就难以生存。
倘若名字被有心之人知晓,定然能从身世中查出什么,到了哪个时候,红昭司便会暴露在世人面前,落得个不得体面的下场。
故,每一位姑娘都只以姓出现,鲜有人知晓其名讳。
香老鸨心里暗叹一声,不知要不要将此事上报给司主。
澹台敬明不知其中道道,只支支吾吾开口:“祁…玉姑娘?”
听到他依旧带上了“姑娘”二字,祁玉只轻轻一笑,“澹台少侠,天色已晚,你又奔波万里而来,不如就在此歇下吧。至于离城一事,我心中自有数。”
说罢,她又看向香老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香妈妈,你且带着澹台少侠寻个房间去。”
“是,姑娘。”香老鸨沉声应道。
随后,她又提着灯笼带着澹台敬明在宅中寻了间客房,虽算不上奢华,但总归是比在余城住的茅草搭建的房屋要好。
看着正欲就寝的澹台敬明,香老鸨走至门口,轻声道:“澹台首席,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老身。”
“好,多谢了。”澹台敬明点头谢道。
他并不在意这些枝末小节,他是剑阁首席,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修行之人又焉将世俗之物放在心上?
香老鸨轻轻带上门,没有再外出,反而来到祁玉的房间,望着面色红润的大姑娘,忧心道:“大姑娘,你怎可将姓名透露给他?若是让司主知晓了,怕是免不了一番责罚。”
司主的七位弟子,每一位都是她看着长大的,香老鸨打心里是将她们当成自己后辈看待的。
毕竟,七位姑娘皆是苦命之人。
祁玉眼睛眯成月牙妆,上前玩着香老鸨的衣袖,笑道:“香妈妈,他是剑阁首席,剑阁又作为九流之首,若有他们相护,便无人敢觊觎红昭司了。再说了,万一发生什么不测,日后姐妹们也有个安身之地不是?”
“你啊你”,香老鸨半无奈半宠溺道:“剑阁牵连众多,不说即将入世的道佛二教,便是城外的董武等着他们衰弱,一个不慎,你怕是要坠入万丈深渊呐!”
祁玉却是不以为然,嘴角勾起浅浅笑意:“香妈妈,你不觉得让一个不为女色所动的人为之倾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