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忠巷的忠魂散了,常德城也陷落了。
横山勇终于拿下了这座让他付出近万人伤亡的 “焦土之城”。他站在常德城头那片还在冒着黑烟的废墟上,脚下踩着碎砖与弹壳,看着满城断壁残垣和日军士兵疲惫不堪的脸,心中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横山勇心里清楚,这不是结束,一场来自中国军队的复仇风暴,正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席卷而来。
我们把镜头拉回到常德的外围战场。就在余程万和他的 “虎贲” 在城内进行最后绝望抵抗时,外围的第六战区和第九战区数十万大军,也正与日军阻援部队展开同样惨烈的血战。日军像一张无形的坚韧渔网,将中国援军死死缠住。从澧县到德山,每一条公路、每一座山头都成了绞杀场,中国士兵一次又一次冲锋,却总被日军的交叉火力挡回来,鲜血染红了湘西的田野。
如今常德城丢了,那道束缚援军的 “渔网” 看似失去了意义,可 “常德陷落” 的消息,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每个中国援军将士的心上。耻辱、愤怒,还有对孤军奋战、几乎全员殉国的 “虎贲” 弟兄的深深愧疚,在将士们胸中翻涌,化作一股即将喷薄而出的复仇岩浆。
重庆军事委员会得知常德失守后,接连下达数道措辞严厉的电令,命令所有外围部队立刻转入全面反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常德!以慰忠魂!” 胜利的号角虽然迟到,却终究还是在湘西的上空吹响了。
南线的第九战区。李玉堂兵团的第十军,在军长方先觉的率领下,正向常德的南大门德山发起最猛烈的进攻。拿下德山,既能打开反攻常德的通道,又能切断日军的粮弹运输,让城内日军陷入绝境。而负责为大部队打开这条血路的,正是军中最能打硬仗的王牌 —— 预备第十师,师长孙明瑾。
孙明瑾是江苏宿迁人,黄埔六期毕业,是个以 “勇猛” 和 “身先士卒” 着称的悍将。出发反攻前,他在帐篷里给妻子写了最后一封家书,钢笔字力透纸背:“吾今奉命反攻常德,此去若不归,汝当教儿辈以爱国为志,勿念吾。身为军人,马革裹尸,乃吾之荣也。” 他把信交给副官,转身走出帐篷,对着列队的士兵们沉声说道:“常德城里的‘虎贲’弟兄还在等我们!你们当中不少人是湖南人,现在家乡被占,爹娘妻儿可能还在受鬼子欺负,该咱们拼命了!” 士兵们齐声嘶吼 “收复常德!为‘虎贲’报仇!”,声音震得帐篷帆布微微发抖。
十二月三日,就在常德城彻底陷落的同时,孙明瑾的预十师已在常德东南的赵家桥一带,与日军第三师团下属的第 68 联队(联队长桥本熊吾)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这支部队是日军防守德山的核心力量,配备了 4 门山炮和 2 个机枪中队,在麻园高地构筑了三道防线,交叉火力压得预十师士兵抬不起头。
孙明瑾亲自赶到战斗最前沿的麻园高地,趴在战壕里观察敌情。他看到自己的士兵在日军火力下一次次冲锋,又一次次被血淋淋地打回来,有的士兵刚跃出战壕,就被子弹击中,重重摔在地上。孙明瑾的眼睛红了,他叫来敢死队队长:“你们带二十人,夜里从高地后侧摸上去,炸掉鬼子的机枪阵地!记住,别怕死,为了常德的弟兄,值!”
深夜,敢死队每人揣着一颗手榴弹,借着芦苇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爬向麻园高地。他们用刺刀解决了日军哨兵,然后将手榴弹一个个扔进机枪掩体 ——“轰隆!轰隆!轰隆!” 三声巨响后,日军的机枪火力突然哑了。孙明瑾在战壕里看到火光,立刻站起身,从身边士兵手中接过指挥刀,嘶吼道:“弟兄们!机会来了!跟我冲!”
他第一个跃出战壕,朝着高地顶端冲去。可刚跑出去几步,日军的迫击炮炮弹突然落在他附近,弹片像锋利的刀子,击中了他的腹部和腿部。孙明瑾踉跄着扶住身边的一名士兵,鲜血顺着军装往下流,可他依旧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弟兄们,继续冲!把德山拿下来!别让我白死!” 说完,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这位年仅三十八岁的将军,成了常德会战中牺牲的第三位中国将军。而他的牺牲,并没有白费。预十师的将士们看到师长倒在血泊中,彻底红了眼。战士们举着步枪、挥舞着大刀,像一群被激怒的野兽,踏着师长的血迹,怒吼着冲上了日军阵地。
日军被这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吓住了,防线开始崩溃。预十师的士兵们趁机突破阵地,与日军展开白刃战。很快,方先觉的第十军主力从麻园高地的缺口涌了过去,朝着德山方向冲;
欧震兵团的第五十八军、第六十军(均为滇军精锐)和第七十二军也从左翼猛插过来,滇军将士们背着家乡的缅刀,遇到日军的铁丝网,他们就用缅刀砍断;子弹打光了,就挥舞缅刀与日军拼杀,刀光闪过,日军士兵纷纷倒地。
北线的第六战区同样不甘示弱。王耀武率领着他的第七十四军,从澧县方向发起正面反攻,士兵们抱着 “为彭士量、许国璋将军报仇” 的信念,冲锋时个个奋勇;第十九集团军指挥的第一百军则从侧后包抄,切断了日军的退路。
中美空军也赶来支援,一架架战斗机掠过战场,对着日军的补给车队和阵地投下炸弹。仅十二月四日一天,就炸毁日军粮弹运输车四十余辆,让日军的后勤彻底陷入断绝。
横山勇在常德的废墟上,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枪炮声,看着通讯兵送来的战报:补给线被断、侧翼被突破、士兵伤亡不断增加,他知道,大势已去。他那支经十六天攻城战伤亡超万人的部队,早已精疲力尽,粮弹也仅够支撑三天,根本无法应对中国军队的合围。
最终,横山勇只能极其不甘地,下达了那道他最不想下的命令 —— 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