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是滕县保卫战的第四天,也是最后一天。
日军,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们调集了三十多架飞机,和几十门重炮,对这座早已残破不堪的孤城,进行了最后的、地毯式的轰炸。
整个滕县城,在剧烈的爆炸中,像一艘正在解体的小船。
年轻的士兵狗娃子,从被炸塌的民房废墟里爬出来,吐出一口带血的泥沙。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有一阵阵比炮声更响亮的轰鸣。他看到,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能够站起来的弟兄了。
城墙,被炸开了数个巨大的缺口。日军的坦克,像一群横冲直撞的钢铁野兽,碾压着尸体和瓦砾,从缺口处,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潮水般的日本步兵。
城,破了。
师长王铭章,在他的临时指挥部——滕县县政府的西门城楼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平静地,销毁了身边所有的机密文件。然后,他拿起电话,接通了集团军总司令孙震的指挥部。
电话那头,炮声隆隆。孙震,用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喊道:“守廉(王铭章的字),敌人已经进城了!你,快从东门突围出来!”
王铭章听着电话那头老上司的声音,脸上,露出了一丝平静的微笑。他缓缓地说道:
“总司令,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走了。”
“我受命死守滕县,现在城破了,是我守土无功。我不能走。我手下的弟兄们,都快打光了,我更不能一个人走。”
“你放心,我王铭章,绝对不会当俘虏。我会和弟兄们一起,死在这里。我们川军,没有孬种!”
说完,不等对方回话,他就挂断了电话。然后,他命令通讯兵,砸毁了电台。
他,断绝了自己,最后一条生路。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早已被硝烟熏黑的军装,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对身边仅存的几十名卫兵和参谋,下达了他一生中,最后的命令:
“弟兄们!跟我上街,和鬼子们,决一死战!”
在残破的街道上,这位儒雅的师长,亲自带领着他最后的部下,与冲进来的日军,展开了最后的巷战。
他们的人数,太少了。
他们的子弹,也早已所剩无几。
一个又一个的卫兵,倒在了他的身边。
最终,在县城的十字街口,他们被一股数倍于己的日军,团团围住。
密集的机枪子弹,像雨点一样,扫了过来。
王铭章将军,腹部、胸部,身中数弹,轰然倒地。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着远处,家乡四川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没有给敌人,留下一个活着的中国师长。
他,用最壮烈的方式,践行了他“与城共存亡”的誓言。
王铭章,壮烈殉国。
滕县,沦陷了。三千多名出川的川军子弟,几乎全部战死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
但是,他们没有白死。
王铭章和他的三千川军弟兄,用他们的生命,像一根巨大的、血肉的楔子,将日军最精锐的矶谷师团,死死地钉在了滕县,整整四天半!
这宝贵的四天半时间,为后续的台儿庄大捷,为李宗仁调兵遣将、完成“口袋阵”的部署,赢得了最关键的战机。
当李宗仁在徐州的指挥部,得知王铭章殉国的消息时,这位身经百战的桂系名将,流下了眼泪。他对着地图上“滕县”那两个字,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哽咽道:
“好样的!王师长!好样的!川军!”
滕县的悲歌,落下了帷幕。
但它的回响,却化作了希望的号角,即将在另一座,名叫“台儿庄”的铁血雄关,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