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变卖御赐之物缴纳兵役银,以及侯爷王文韬似乎开始潜心读书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京城特定的圈子里漾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但很快便沉寂下去。毕竟,一个失去兵权、家徒四壁的空壳侯爷,即便不再纨绔,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不过是败家子无奈之下的挣扎罢了。
然而,这小小的涟漪,却也让某些人投来了更多的关注。
半月之后,大永皇朝景和二十一年春,京城县试如期而至。
县试考场设在京兆府学宫旁的贡院之内。这一日,天未亮,贡院外已是人头攒动。参加县试的多是京城及附郭县的童生,年纪从十几岁到几十岁不等,大多身着朴素的儒衫,脸上带着或紧张、或期待、或忐忑的神情。送考的家人、书童,以及维持秩序的衙役,将贡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王文韬只带了福伯一人随行。他穿着一身半新的青色直裰,料子尚可,但比起周围一些绸缎加身的富家子弟,显得颇为寒素。然而,他从容不迫的气度,以及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引得不少目光暗自打量。
“那不是永昌侯吗?他也来考县试?”
“哼,纨绔子弟,识得几个字就敢来丢人现眼?”
“听闻他变卖了御赐的貔貅炉才凑够兵役银,如今怕是穷疯了,想来科举碰碰运气吧?”
“嘘……小声些,好歹是一品侯爵……”
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王文韬恍若未闻。福伯倒是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王侯爷?您也来应试?”
王文韬转头,见是京兆府司录参军李青阳。他今日并非考生,而是作为京兆府的官员,协助维持考场秩序。李青阳快步走来,拱手一礼,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李大人。”王文韬微微颔首,“闲来无事,下场一试,聊以自娱。”
聊以自娱?李青阳嘴角微抽,科举大事,岂是儿戏?但他想起半月前书房中那番关于“浩然之气”的探讨,心中又隐隐觉得,这位侯爷或许并非全然胡闹。
“侯爷胸有丘壑,下官预祝侯爷旗开得胜。”李青阳客气了一句,随即压低声音,“考场规矩森严,搜检尤甚,侯爷还需留意。”他这是好意提醒,以防这位侯爷不懂规矩,带了什么违禁物品,平添麻烦。
“多谢李大人提醒。”王文韬神色不变。
时辰一到,贡院大门洞开,衙役高声唱名,考生们鱼贯而入,接受严格的搜检。轮到王文韬时,搜检的吏员显然认出了他,动作不由得谨慎了几分,但依旧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他的考篮、衣物,甚至连发髻都仔细摸过。
王文韬坦然受之。他若要作弊,又岂是这等凡俗手段能察觉的?他甚至连笔墨都是最普通的那种,未曾动用丝毫超凡之力。
进入号舍,狭小逼仄,仅容一人转身。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和墨汁气味。王文韬找到自己的位置,安然坐下,闭目养神,等待着发卷。
县试主要考经义、帖经、墨义,偶尔加试诗赋。对王文韬而言,这些考验记忆和理解的内容,毫无难度。系统早已将相关典籍扫描分析完毕,并基于“见神不坏”的境界,对其中微言大义、逻辑脉络有了超越此世绝大多数人的深刻理解。
试卷发下,他扫了一眼题目,提笔便写。
没有片刻迟疑,没有涂改斟酌。笔尖落在粗糙的试卷纸上,发出的沙沙声稳定而富有韵律。他写的并非仅仅是标准答案,更是在阐述自身对经义的理解,字里行间,隐隐透出一股圆融通透、直指本质的意蕴。他的字迹,并非时下流行的馆阁体,而是自成一家,铁画银钩,结构严谨,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与力量,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独特的“神”。
在书写的过程中,王文韬并未刻意调动任何力量。但他的神魂本质太高,意志太过凝练,下笔之时,自然而然地便将一丝对经文真意的理解,融入了笔锋之中。
与此同时,贡院深处,一间供考官临时休憩的静室内。
一位身着绯袍,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的老者,正端坐品茶。他正是此次县试的主考官,翰林院侍讲学士,周文渊。周学士学问精深,官声清正,更难得的是,他自身便养出了一股不弱的“文气”,对文字中蕴含的精神意蕴尤为敏感。
忽然,他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轻蹙,目光略带疑惑地望向号舍的方向。
“奇怪……”他低声自语,“方才似乎感觉到一股……极其凝练、纯粹的精神意蕴一闪而逝,虽极其微弱,却品质之高,远超寻常学子……甚至,不似初涉文道之人所能拥有。”
那感觉如同惊鸿一瞥,瞬间便消失了,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莫非此次考生中,有哪位大儒的后辈,或身具宿慧者?”周文渊心中猜测,不由得对这次的试卷多了几分期待。
考场内,王文韬运笔如飞,很快便答完了所有题目。他甚至还有闲暇,根据题目要求,作了一首中规中矩,但意境还算清新的试帖诗。
当他放下笔,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安静地坐在那里,神意却悄然蔓延开来,感知着整个贡院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贡院上空,笼罩着一股浩大、威严而又秩序井然的力量场,这便是“龙气”在科举场所的显化。这股力量压制着所有超凡之力,确保考试的公平。同时,他也感知到,在众多考生之中,有寥寥数人,身上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精神波动,与上空那“龙气”有着极其细微的共鸣。那便是初步凝聚了“文气”的种子。
“果然,科举不仅是考学问,更是筛选能与‘龙气’共鸣者的途径。”王文韬心中明了。
交卷时辰到,锣声响起。
王文韬第一个起身,将试卷交到受卷官手中,然后在众人或惊讶、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从容离去。
数日后,县试放榜。
贡院外墙前人山人海,沸反盈天。福伯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尖,紧张地寻找着自家侯爷的名字。他从榜尾开始看,心一点点沉下去,直到……他的目光凝固在榜单最顶端的位置!
那里,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王文韬!
“中了!侯爷中了!是案首!案首啊!”福伯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欢呼,老泪纵横,挤开人群,发疯似的朝侯府跑去。
永昌侯王文韬,县试案首!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京城炸响!
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侯爷,竟然在县试中夺魁?这怎么可能?!
质疑声、惊叹声、探究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空壳侯爷,似乎真的与以往不同了。
京兆府中,李青阳听到消息,愣神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喃喃道:“果然……非是池中之物啊。”他想起那日考场外王文韬平静的眼神,心中再无半分轻视。
翰林院中,周文渊看着那份被列为案首的试卷复印件,手指轻轻拂过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一丝虽淡却极为精纯的意蕴,眼中精光闪烁。
“此子……绝非侥幸!”他断定道,“其文理通达,见解深刻,字中含‘神’……只是,这‘神’……似乎与寻常文气有所不同,更为内敛,更为……霸道?”
他放下试卷,目光望向永昌侯府的方向。
“王文韬……本官倒要看看,你在府试、院试,乃至乡试中,又能有何表现?”
一股暗流,开始围绕着这位新晋的县试案首,悄然涌动。而处于漩涡中心的王文韬,此刻却在侯府书房中,平静地翻阅着府试所需的典籍,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毫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