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路,远比王文韬想象中更加艰难。
他们专挑人烟稀少的山林野径、废弃铁路或干涸河床行走。风餐露宿是常态,饥一顿饱一顿更是家常便饭。李师傅似乎对野外生存极有经验,总能找到些可果腹的野果块茎,偶尔设陷阱捉到野兔山鸡,但大部分时间,只能靠出发时准备的、早已干硬的粗粮饼子充饥。
身体的疲惫和营养的匮乏,是对意志力的极致考验。王文韬大腿的伤口在潮湿环境下隐隐作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默默跟上李师傅从不放缓的脚步。
然而,这种极致的艰苦,反而成了锤炼他拳法意志的最佳熔炉。
白日找到相对安全的隐蔽处休息时,李师傅不再要求大运动量打桩,而是更侧重“静功”与“意练”。
“劲力不是傻练出来的,是养出来,悟出来的。”李师傅在一个避雨的山洞里,对蜷缩在微弱火堆旁的王文韬说道,“身体极度疲惫,气血亏虚,盲目发力只会伤身。此时正宜静心凝神,用意念引导气血,温养筋骨,体会劲力在极度虚弱下的细微流转。”
他让王文韬即使在休息时,也保持无极桩的“意”,不是外在架子,而是内在的“中正”与“松沉”。呼吸需愈发深长细微,意念随呼吸沉入丹田,再缓缓扩散至四肢百骸,感受那因饥饿疲惫而格外清晰的肌肉颤动、筋络拉伸。
同时,对“炎流”残谱的观摩从未停止。李师傅不再禁止他揣摩,反在他静坐时,偶尔点出关键词,引导他去想象那“穿透”、“灼热”的意,如何与自身疲惫身体结合,如何在虚弱中凝聚不屈锋芒。
“想象你是一根被压到极致的弹簧,所有的疲惫饥饿都是施加于你的压力。压力越大,你体内凝聚反弹的‘意’就越强。不是对抗压力,而是利用压力,将其转化为爆发前的积蓄。”
这种修炼方式玄奥,对心神消耗极大。王文韬常在极度的静坐中感到头晕眼花,精神透支。但奇妙的是,每次从这种状态恢复,他虽身体依旧疲惫,但精神却愈发凝练,对身体的感知控制也越发精细。
他发现自己对食物吸收效率变高了,伤口愈合速度也在加快。最显着的是夜间赶路时,他的脚步更轻盈,落地无声,对周围风吹草动感知更清晰,甚至能提前数步感知脚下坑洼障碍。
他的听劲功夫,在亡命途中被动提升到了新层次。
这天夜里,他们沿一条荒废多年的旧铁路线跋涉。月光被浓厚云层遮挡,四下漆黑,只有风声呜咽。
王文韬紧跟李师傅身后,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依靠微弱听觉和脚下触感辨别方向。长时间的静坐意练和艰苦跋涉,让他的身体处于一种奇特状态——极度的疲惫与极度的敏锐并存。
忽然,走在前面的李师傅毫无征兆地停步,身体微沉,做出戒备姿态。
王文韬心中一凛,立刻屏息贴近一根腐朽枕木,凝神前望。
只见前方几十米外的铁路桥洞阴影里,隐约闪烁几点猩红——是烟头!还有压低的交谈声。
有人!而且在这个时间地点,绝非普通路人!
李师傅打个手势,示意王文韬原地隐蔽,自己则如融于夜色的壁虎,悄无声息向侧翼迂回靠近,想要探查。
然而,对方显然也非庸手。就在李师傅移动瞬间,桥洞下交谈声戛然而止,猩红烟头被迅速掐灭!
“咔嚓!”轻微却清脆的金属机括声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那是枪械保险打开的声音!
“被发现了!走!”李师傅低喝传来,同时身体猛地向旁一扑!
“砰!”
清脆枪响打破荒野死寂!子弹打在李师傅刚才位置的碎石上,溅起火星!
“砰!砰!”又是接连两枪,对方不止一人,枪法精准,火力交叉覆盖!
王文韬心脏瞬间揪紧!又是枪手!阴魂不散!
他看不到李师傅具体位置,只能听到子弹呼啸和击中物体的声音。巨大恐惧和担忧淹没了他!
不能躲!必须做点什么!
强烈冲动驱使着他!他猛地从枕木后探身,看到桥洞方向两个黑影正凭借地形优势,不断朝李师傅大概方位点射!
没有时间思考!王文韬几乎是凭借本能,弯腰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坚硬鹅卵石,身体瞬间沉入这些日子苦练不辍的无极桩架子,力从脚底勃发,拧腰转胯,送肩抖腕!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脑海中那“炎流”的穿透意念和崩拳的整劲,以及这些日子在静坐中体会到的、于极度疲惫中凝聚力量的感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尽数灌注于这一掷之中!
“咻——!”
鹅卵石发出凄厉破空声,如出膛炮弹划过漆黑夜色,精准无比射向其中一个枪手所在阴影!
这一掷的力量速度,远超他平时水平!甚至带上某种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
桥洞下枪手显然没料到侧面还有攻击,还是如此原始的投石!但破空声来得太快太猛!那人只来得及下意识偏头!
“嘭!”
沉重闷响!鹅卵石未击中头颅,却狠狠砸在他锁骨位置!
“咔嚓!”清晰骨裂声伴随痛苦闷哼!那枪手整个人被砸得向后踉跄跌倒,手中枪也脱手飞出!
另一名枪手被这突如其来变故一惊,火力出现瞬间中断!
就在这宝贵刹那间!
一道如鬼魅般的黑影从侧翼草丛暴起发难!李师傅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扑食猎豹,瞬间切入剩余那名枪手身前!
那枪手惊骇之下想调转枪口,但太晚了!
李师傅的手如铁钳扣住他持枪手腕,反向一折!
“咔嚓!”
另一只手并指如刀,闪电般切在他喉结上!
“呃!”
短促窒息声,第二名枪手软软倒下。
而被石头砸中锁骨的那名枪手,刚挣扎想爬起,李师傅已如影随形赶到,一脚踢在他太阳穴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死。
战斗在短短几秒钟内再次结束。
荒野重归死寂,只剩下浓烈血腥味和硝烟味弥漫。
李师傅迅速在两具尸体(一死一昏)身上搜索一遍,同样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只有制式武器和少量弹药。
他站起身,走到王文韬面前。王文韬还保持着投掷姿势,呼吸急促,手臂因瞬间爆发而微微颤抖。
李师傅的目光落在那块深深嵌入第一个枪手锁骨、几乎砸碎骨头的鹅卵石上,又看了看王文韬,眼中闪过极度惊讶与难以置信。
“刚才那一掷……”李师傅的声音带着探究,“你发力时,感觉到了什么?”
王文韬喘着气,回忆着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不确定道:“我……没多想,就是着急……感觉所有的力气,还有……还有那种‘钻透’的念头,都拧成了一股绳,从脚底一直到手指尖,好像……好像不是我把石头扔出去,是那股劲自己爆出去的……”
李师傅闻言,瞳孔微微一缩,猛地伸出手,再次扣住了王文韬的手腕。
这一次,他探查得更加仔细。一股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气息顺着王文韬经脉缓缓流入。
王文韬感觉师傅的气息在自己体内游走,最终停留在自己小腹丹田附近,似乎触动了什么。
突然,他感觉丹田微微一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凝聚、仿佛有自身生命的劲力,下意识地、微微地反弹了一下,与李师傅探入的气息轻轻一触,随即又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虽然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其性质,却不再是明劲的刚猛粗犷,而是带上了某种……内敛、凝聚、蠢蠢欲动的灵性!
李师傅如同触电般松开了手,脸上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死死盯着王文韬,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声音干涩:
“暗劲……你竟然……摸到了暗劲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