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沉甸甸地压在北京城上空。寅时三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连更夫的梆子声都透着压抑的疲惫。
临时布置的小院里，最后一遍推演正在进行。
萧绝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同色薄氅，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威仪尽数收敛，只余下战场悍将的锋芒。他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不同颜色的沙土和旗帜清晰标注着皇宫布局。
“卯时宫门开启，我们的人分五批，随瑞王府、安郡王府的队伍进入。”萧绝声音不高，却冷冽如冰，“首要目标，紫宸殿。”
他指尖轻点象征紫宸殿的木块：“禁军统领张贲，贪婪惜命，可用而不可信。我们买通的副尉会在东侧长廊制造混乱。”
“内侍监的两个暗桩已升至可随侍紫宸殿外廊，负责接应锦瑟。”这个称呼在他唇间微微停顿，却在紧张氛围中显得格外坚定。
阿钰接口，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中带着紧绷的兴奋：“突击人手分内外两批。我在外强攻东华门制造混乱，主子率高手入宫斩首。”
“斩首目标，国师玄明。”萧绝指尖落在被朱砂圈出的玄冥阁，“此獠身负异术，是陛下病重的元凶，必须优先清除。”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沈锦瑟身上。深青色婢女服饰掩去了她的明艳，只余清秀。唯独那双眼睛，在昏黄油灯下亮得惊人，冰封湖面下暗流汹涌。
“你的路线，”萧绝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从西华门偏门入，有人接应至废弃值房等候。时机一到，我派人送你进紫宸殿。”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沈锦瑟平静接话，指尖轻按腰间。特制香囊紧贴肌肤，药味被其他草药巧妙中和。银针包稳妥地别在一旁，金针在她指下勾勒出冰冷轮廓。“只要靠近陛下三十步内，闻到‘清心散’的气息，配合之前的推断……至少有七成把握能暂时唤醒陛下。”
七成胜算，在这等泼天大事面前已算极高。那剩下的三成不确定性，却如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将所有人撕得粉碎。
“温太医那边……”沈锦瑟又问。
萧绝眸色暗沉：“刑部大牢守卫增至五倍，皇城司新任指挥使亲自接管。第二批人手失败了，只确认温景然还活着，但受了刑。”
空气凝滞。温景然不仅是重要人证，更是沈锦瑟在这个世界的同行与友人。
沈锦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无波澜：“知道了。若事不可为……优先保证计划。”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却是乱局中必须的生存法则。
萧绝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中有赞赏，有复杂，最终化为决绝。“都记住了，”他环视众人，“此举非为一己之私，实为拨乱反正，清君侧，保国本！胜，则乾坤朗朗；败，则万劫不复！”
“愿随主子！万死不辞！”压抑的低吼在狭小空间内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
卯时初，东华门外。
中低阶官员三五成群地等候着，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少了寒暄客套，多了谨慎窥探。每个人眉宇间都笼罩着阴霾——皇帝病重、皇后临朝、国师势大、太子地位岌岌可危，这些消息如瘟疫般在高层流传。
瑞王与安郡王前后脚抵达，下轿时目光短暂交汇。他们的随从队伍比平日庞大，但仍在规制内。萧绝混在安郡王的随从中，微微佝偻着背，易容后的面容平凡不起眼。
队伍缓缓前移，接受禁军查验。宫门前的士兵眼神格外警惕，对随行物品都要简单翻看。
轮到安郡王府时，队长模样的军官皮笑肉不笑地上前：“郡王爷，今日宫中戒严，多有得罪。”
安郡王面色如常：“无妨。”身侧长随巧妙塞过锦囊，“辛苦诸位弟兄了。”
队长掂量锦囊，笑容真了几分：“放行！”
萧绝垂眼随队伍踏入宫门。高大朱红宫墙投下沉重阴影，将初现的天光切割成狭窄一道。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就在安郡王府大半人手即将完全通过时——
“轰！”
皇宫深处传来沉闷巨响，不似雷声火药，更像青铜巨鼎推倒夹杂玉石俱裂的脆鸣！
“什么声音？！”
“从宫里传来的！”
人群瞬间骚动，官员们脸色煞白。宫门前禁军按刀四望，阵脚微乱。
那收了贿赂的队长刚想严查，被安郡王凌厉眼神止住。瑞王适时开口，声音威严：“宫内异动自有侍卫处置！我等臣工当恪尽职守，依例入朝，岂可自乱阵脚？”
队长犹豫片刻，终究挥手放行。
萧绝在进入宫门的刹那，回头与混在瑞王府队伍中的阿钰交换眼神。阿钰微不可察地点头，隐没人群。
那声巨响……是玄冥阁方向。国师提前发动？还是沈锦瑟感应的能量波动失控了？
他不再多想，加快脚步融入队伍。掌心，已微微见汗。
***
同一时间，西华门偏门。
沈锦瑟低头跟在安郡王府的老嬷嬷身后，随着几个“婢女”准备接受盘问。
那声闷响同样传到此处。守门太监和护卫惊疑不定。
“刚才什么动静？”酱紫色服饰的老太监尖声问道。
老嬷嬷面不改色，语气担忧：“回公公，似乎是宫里头的声响？不知是走水还是……”她自然踏前，袖中荷包滑入老太监手中，“我们是安郡王府的，给针工局染疾的芳若姑娘送衣物丸药。”
老太监捏了捏荷包，目光尤其在沈锦瑟身上停顿。沈锦瑟适时瑟缩肩膀，露出受惊模样。
“针工局的芳若？”老太监回忆片刻，“罢了，快进快出！宫里不太平，莫要胡乱走动！”
“多谢公公。”老嬷嬷连声应着，带人疾步走进偏门。
一入宫门，老嬷嬷立即收敛谄媚，沉稳低语：“沈姑娘，这边走。”
她们拐入僻静夹道。宫墙高耸，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陈年潮湿。远处巨响的余波仍在宫墙间隐隐回荡。
沈锦瑟一边快步跟随，一边极力扩展感知。自从灵魂与罗盘碎片产生联系，她对能量波动的感应敏锐了数倍。此刻她能清晰“感觉”到，西北方向玄冥阁处，那股混乱、阴冷而充满侵略性的能量正在沸腾冲撞！
不仅如此，在那狂乱能量的核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呼唤她……是最后的核心碎片吗？因国师的举动或她的靠近而躁动？
“嬷嬷，”沈锦瑟压低声音，“刚才那声响，似乎是玄冥阁？”
老嬷嬷脚步不停：“姑娘好耳力。老婆子在宫里几十年，听得出来。只怕是出了大变故。”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咱们得趁乱行事。”
沈锦瑟点头沉默，指尖无意识拂过腰间香囊和银针包。掌心渗出细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面对未知强大力量时的本能警惕，以及一丝隐隐的兴奋。
这皇宫就像精致的火药桶。刚才那声巨响，或许是第一颗火星。
而她，正要投入第二颗。
***
紫宸殿外，百官依品级肃立丹陛之下。铅灰色云层低压，惨白天光照得人人面色苍白。
萧绝作为“护卫”停留在广场边缘，位置经过精心选择，既能观察紫宸殿正门，又靠近撤离路线。他低眉顺眼，实则眼观六路。
禁军布防与情报基本吻合。但在紫宸殿侧后方和通往内廷的廊门前，多了不少皇城司番子，手按刀柄，气息彪悍。
皇城司……皇后和国师直接掌控的武力，意味对方也做好了最坏打算。
瑞王、安郡王等宗室重臣站在百官前列，看似平静，紧绷的下颌却泄露内心。
辰时正，钟声悠长响起。
然而，雕刻龙凤呈祥的紫宸殿门并未开启。
百官骚动。按规矩，钟响门开，皇帝升座。
片刻后，侧门打开，内侍监副总管高公公走出，尖声宣旨：“皇后娘娘懿旨——陛下圣体违和，需静心调养，今日罢朝！”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罢朝？”
“陛下龙体究竟如何？”
议论声压抑却不满，无数目光投向瑞王和安郡王。
瑞王踏前一步：“高公公，陛下龙体如何？我等恳请面圣，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高公公皮笑肉不笑：“瑞王爷，陛下需要静养，不宜打扰。”
安郡王语气强硬：“高公公！陛下骤然大病，数日不朝，如今连宗亲近臣都不得见，如何令天下信服？谁知是不是有奸佞小人隔绝内外？！”
这话几乎指着鼻子骂，高公公脸色一变：“安郡王！注意言辞！皇后娘娘懿旨已下，尔等想要抗旨不成？！”
丹陛两侧禁军和皇城司番子齐刷刷踏步按刀，杀气弥漫！
局势剑拔弩张！百官噤若寒蝉，纷纷后退。
千钧一发之际——
“报——！！！”
凄厉长呼由远及近，一名浴血禁军跌撞狂奔而来：“东华门遭遇暴徒强攻！他们装备精良，有强弓劲弩和诡异烟丸！弟兄们死伤惨重，东华门快守不住了！！”
仿佛响应他的呼喊，东华门方向隐隐传来厮杀声、兵器碰撞声和零星爆炸声！
“有人攻打宫门？！”
“造反了！！”
骚动以百倍规模爆发！百官彻底慌乱，丹陛下一片混乱！
高公公脸色煞白：“护驾！关闭宫门！调兵镇压！！”
禁军和皇城司慌了神，部分想去增援，部分死守紫宸殿，警惕盯着百官。
混乱中，萧绝冷静观察。阿钰动手了，时机精准！
他目光锐利扫过全场，寻找沈锦瑟。按照计划，混乱一起，接应她的人就该带她靠近紫宸殿了！
他看见几个“太监”护着一个低头“婢女”，正从侧面甬道迂回靠近紫宸殿后方！
就是现在！
萧绝身形如鬼魅穿过人群，向那个方向靠拢。同时口中发出短促唿哨——
总攻信号！
混在随从队伍中的四十名高手同时暴起！扯掉外衣露出黑色劲装，刀剑出鞘，扑向禁军和皇城司番子！
“保护瑞王！清君侧！诛妖后！！”
怒吼声、兵刃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庄严紫宸殿前化作血腥战场！
高公公连滚爬爬往殿内躲：“关殿门！快关殿门！！”
沉重殿门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缓缓合拢！
“不能关殿门！”萧绝厉喝，甩开缠斗番子，直扑门缝！他知道，皇后和国师就在后面！沈锦瑟能否靠近皇帝，在此一举！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门板时——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以紫宸殿为中心爆散！阴冷粘稠，带着侵蚀心智的恶意，如九幽寒风吹过！
搏杀的双方动作一滞，感到刺骨冰寒与心悸！
萧绝首当其冲，闷哼踉跄，气血翻涌！他猛抬头看向殿内，眼神凛冽如刀！
国师玄明，终于出手！
而此时，沈锦瑟在伪装太监的掩护下，刚刚冲破最后阻拦，踏上通往后殿的台阶。那股阴冷力量扫过，她同样感受到强烈冲击，腰间香囊和罗盘碎片瞬间滚烫！
她停下脚步，霍然抬头望向力量爆发中心。眼眸深处不是恐惧，而是找到目标的锐利光芒，混合着厌恶与兴奋的战意。
“找到你了……”她无声翕动嘴唇，指尖扣住三枚最长最锐利的金针。
宫变序曲已由鲜血奏响。决定这场叛乱最终走向的，已不仅是刀剑兵力，更是深宫帷幕后，关乎性命、灵魂与诡异力量的终极对决。
兵临城下，图穷匕见。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