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沙被远远抛在身后，官道两旁的景色从苍茫戈壁渐次转为稀疏灌木，再到成排挺立的白杨。雨后初晴，车轮碾过泥泞路面，发出富有节奏的辘辘声。沈锦瑟靠在马车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愈发滚烫的青铜令牌，眉头微蹙。
“还在发烫？”萧绝放下手中密报，抬眼看向她。马车内陈设精致，小几上摊开着沈锦瑟沿途记录病患症状的手札，墨迹未干。
“嗯。”沈锦瑟将令牌置于小几上，只见其表面那些扭曲的纹路竟如活物般缓缓蠕动，泛着不祥的青黑色幽光，“离京城越近，反应越强烈。我怀疑另一尊鼎，就在京城附近。”
萧绝眸光一凛，正要开口，马车却猛地一震，骤然停住。外头传来马匹惊恐的嘶鸣和侍卫们整齐划一的拔刀声。
“保护国公与县主！”
萧绝掀开车帘，只见官道两侧的树林中，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涌出。这些人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脸上戴着毫无纹饰的纯黑面具，行动间飘忽不定，比边关遭遇的那些黑袍人更多了几分阴森诡谲。
“不是军中路数。”萧绝声音沉冷，反手已扣住腰间软剑。他征战多年，对各方势力的作战风格了如指掌，眼前这些人的身法透着邪气，不属于任何已知门派。
沈锦瑟迅速将令牌收回怀中，指尖已夹住三根淬了麻药的银针。她透过车窗缝隙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黑袍人站位看似散乱，实则构成一个精密的合围阵势，将车队所有退路封死。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行动间竟无一丝多余声响，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为首的黑袍人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甲却泛着幽蓝光泽。他未发一言，所有黑袍人却同时动了！
他们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手中武器颇为奇特，并非刀剑，而是一种似笛非笛、似刺非刺的短柄金属管，挥舞间带起阵阵腥风。
“小心，武器有毒！”沈锦瑟嗅到风中那丝甜腻的腥气，立刻出声提醒。
萧绝带来的亲兵皆是百战精锐，迅速结阵迎敌。刀光剑影与诡异的金属管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声响。然而刚一交手，便有数名亲兵闷哼倒下，伤口处迅速泛黑溃烂，毒性之烈令人心惊。
沈锦瑟眼神一冷，素手轻扬，数点寒星激射而出。银针精准没入几名黑袍人的颈侧穴道，那几人动作一僵，软倒在地。她用的麻药足以放倒一头壮牛，可不过两三息工夫，倒地者竟开始不自然地抽搐，挣扎着要重新爬起。
“抗药性如此之强？”沈锦瑟心下微惊，这些人的体质显然异于常人。
与此同时，萧绝已如一道黑色闪电掠入敌群。软剑在他手中化作毒蛇，剑光过处，必有一名黑袍人捂着喉咙倒下。他的剑法狠辣精准，专攻要害，力求一击毙命。
然而，这些黑袍人对致命伤有着超乎寻常的忍耐力。一名被刺穿心脏的黑袍人，竟仍能挥动武器，在萧绝手臂上留下一道浅痕。
萧绝眼神一寒，反手削掉那人头颅，无头尸身这才轰然倒地。他瞥了一眼迅速泛黑的伤口，眉头未皱，运功逼住毒素，剑势愈发凌厉。
沈锦见状，立刻从药囊中掏出一个瓷瓶抛给车外的侍卫统领：“绿色药丸内服，白色药粉外敷！快！”
她自己也跃下马车，指尖银针连闪，专攻黑袍人关节与眼耳口鼻等脆弱之处，同时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行动模式。她发现，这些人的攻击像是一种被精密操控的舞蹈，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非人的僵硬与协调。
“萧绝，他们的关节！”沈锦瑟突然高声道，“攻击关节连接处！”
萧绝闻言剑势立变，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如穿花蝴蝶般点向黑袍人的手腕、脚踝、膝弯。果然，关节受创后，他们的动作立刻迟滞扭曲，阵法随之紊乱。
就在这时，那名一直未曾动手的首领，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金属短管，放在唇边。
一阵低沉呜咽的曲调幽幽响起，不成调，却带着直钻脑髓的诡异力量。剩余的十几名黑袍人闻声身体猛震，攻击陡然疯狂，完全放弃防守，如同提线木偶般不顾伤势，只攻不守，状若疯魔。
几名亲兵猝不及防，被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重伤。
沈锦瑟只觉那笛音入耳，心头一阵烦恶，脑海中竟隐隐生出混乱幻象。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立刻掏出两团特制药棉塞住耳朵，又迅速配了一份清心散撒向四周。
“屏住呼吸！这声音能惑乱心神！”
然而笛音的影响远超想象，连捂住耳朵都无法完全隔绝。萧绝内力深厚，虽不受幻象影响，但动作也明显迟缓了一瞬，险些被一名黑袍人划中腰腹。
沈锦瑟眼神一厉，不能再拖了！她猛地从袖中滑出一个小巧皮囊，抖手间，一片淡金色粉末随风飘散，精准笼罩向那些疯狂进攻的黑袍人。
这是她结合边关所得毒经与新发现的几种塞外毒草，刚刚研制出的“涣神散”，能短时间内干扰甚至切断神经信号的传递。
金色粉末沾身，那些黑袍人狂猛的动作顿时如断了线的木偶，变得歪歪扭扭，协调性大失，彼此间甚至出现互相碰撞、阻碍的情况。
萧绝岂会错过这等良机，剑光暴涨，如银河倾泻，瞬间便将七八名行动失调的黑袍人斩于剑下。
那吹奏的首领见状，笛音戛然而止。他深深地“望”了沈锦瑟一眼，那纯黑面具之后，仿佛有两道冰冷的目光穿透而来，带着一丝探究，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打了个手势。
剩余的五名黑袍人立刻放弃攻击，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掷出数颗黑色圆球。圆球落地炸开，爆出大股浓密呛人的黑烟，瞬间遮蔽了视线。
“咳咳……小心烟里有毒！”沈锦瑟一边提醒，一边挥袖驱散眼前烟雾。
待黑烟散去，官道上除了己方人马和黑袍人的尸体，那首领和幸存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战斗开始得突兀，结束得也迅速，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侍卫们迅速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沈锦瑟快步走到萧绝身边，抓起他受伤的手臂仔细检查。伤口不深，但周围皮肤已漆黑如墨，毒素蔓延极快。
“好烈的毒。”她面色凝重，立刻取出金针封住他手臂几处大穴，阻止毒素上行，又用特制药水清洗伤口，刮去腐肉，再敷上厚厚的解毒膏药。整个过程干脆利落，萧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如何？”他问的是毒。
“混合型剧毒，至少用了七种以上的毒物调配，其中几种我从未见过。”沈锦瑟包扎好伤口，眉头未展，“若非你内力深厚及时逼毒，又处理得快，这条手臂怕是保不住。现在暂无大碍，但余毒清除需要时间。”
她说着，走到一具黑袍人的尸体旁蹲下仔细检查。用银针试探，发现这些人肌肉僵硬，皮肤冰冷，死亡时间似乎远超实际。刺探几处隐秘穴道，反应也极其微弱。
“这些人……很不对劲。”沈锦瑟沉吟道，“肌肉强度、抗药性、对致命伤的耐受度，都远超常人。倒像是被某种方法强行催谷过，或者说……不完全是活人。”
她想起那首领诡异的笛音，以及这些人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动作，心中寒意更盛。幽冥道的手段，果然一层比一层诡谲。
“擒住一个问问便知。”萧绝示意侍卫搜查活口。
然而侍卫回报，所有倒地的黑袍人，无论重伤轻伤，竟无一生还。就连那些只是被麻药放倒的，此刻也气息全无，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僵硬。
沈锦瑟心中一动，用匕首小心划开一具尸体的衣袖，只见其手臂皮肤下，隐隐有无数细小的黑色纹路在蠕动，如同活物，令人毛骨悚然。
“是蛊，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轻易触碰，取出一只玉瓶，刮了些许黑色物质放入瓶中密封。
“一击即退，不恋战，不为杀人，倒像是……”萧绝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缓缓道，“试探。”
沈锦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望向那些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跑得倒快。”
她语气轻松，眼神却无比凝重。转头对萧绝道：“看来我们这位新对手，不仅手段更狠，性子也更急。这还没进京呢，就急着送见面礼了。”
萧绝走到她身边，负手而立，望着京城方向，眸中寒意凝结：“他既出了手，便休想再缩回去。”
沈锦瑟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令牌，此刻令牌的温度已渐渐降了下来，但表面那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却似乎凝实了一丝。她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纹路，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诡异能量。
“他对我的毒，很感兴趣。”她想起那首领最后投来的目光，“或者说，他对能克制他手段的人，很感兴趣。”
这次袭击，目标明确。试探萧绝的武功路数和应对，更试探她沈锦瑟的毒术深浅，以及她手中这枚令牌的反应。
她弯腰，从一名黑袍人尸体旁捡起一小块碎裂的黑色布料。指尖触及的瞬间，脑海中猛地闪过几幅模糊画面——
一片迷雾笼罩的海岸，怪石嶙峋；一个高大的背影，身着绣有繁复暗纹的深蓝长袍，立于礁石之上，遥望大海；还有一闪而过的、冰冷的青铜面具一角……
画面破碎而短暂，却让沈锦瑟心头巨震。
海外！青铜面具！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通灵看到的……海外，还有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萧绝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
线索，再次指向了那片茫茫未知的海洋。而幽冥道真正的核心，似乎远比他们想象的藏得更深，触手伸得更远。
“清理战场，加速行程。”萧绝沉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必须尽快赶回京城。”
江南瘟疫是明火，幽冥道是暗箭。京城此刻，恐怕已是内外交困，危机四伏。
沈锦瑟收起令牌和布料碎片，重新登上马车。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根银针。
归途已不太平，前路更是荆棘密布。
但这又如何？
她侧头看向身旁闭目调息的萧绝，看着他手臂上自己亲手包扎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毒来……她自有千万种方法，让下毒者自食其果。
马车再次启动，向着那座风暴中心的皇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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