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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章：暗流与曙光
华声电子技术部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
由周师傅牵头，抽调了包括两名刚毕业不久但对技术充满狂热的大学生在内的五名骨干，组成的“自主机芯攻关小组”，已然进入了封闭攻坚状态。研究所赵工提供的技术资料，如同一位顶尖高手留下的武功秘籍，内功心法（理论模型）精妙，招式图谱（结构设计）独特，但要将其融会贯通，练成实实在在的杀敌本领，仍需大量的推演、试验乃至试错。
“林总，你看这里，”周师傅指着铺满整个长条桌的图纸，眼中布满血丝，却兴奋难掩，“赵工他们这个‘非对称磁头悬挂减震系统’的设计思路，确实巧妙！避开了国外常用的复杂弹簧结构，用了一种特殊的硅胶复合材料和杠杆原理，理论上既能有效过滤随身听播放时的震动杂音，又简化了结构，降低了成本！”
林烨俯身仔细查看，他虽然不像周师傅那样精通每一个技术参数，但对整体结构和商业可行性有着敏锐的直觉。“加工精度要求呢？这种硅胶材料的供应商好找吗？”
“这正是我们现在的攻关难点。”旁边一个戴着厚眼镜的年轻技术员接话，他叫小王，是小组里对材料最熟悉的，“国内能达到要求精度的注塑厂家不多，而且这种定制硅胶配方，需要找化工单位合作开发。赵工他们之前也只是做了小批量的样品测试。”
“那就去找！列出供应商清单，一家一家去谈，去试！”林烨斩钉截铁，“不要怕失败，我们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敢于试错的时间。资金我会保障，需要样品打样，立刻去办！”
他深知，自主技术的突破，不仅仅在于图纸上的设计，更在于将图纸转化为实物的整个产业链条的打通。每一个微小的零部件，都可能成为卡脖子的环节。这远比直接采购成熟的国外机芯要艰难百倍，但每一步的跨越，都意味着自主权的提升。
与此同时，与捷诚电明的谈判陷入了诡异的静默期。自从小李按照林烨指示，表达了“暂停谈判、重新评估”的立场后，陈明辉那边没有再主动联系，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
“林总，陈明辉沉得住气，有点反常。”小李分析道，“按常理，他们不应该这么轻易放弃我们这个潜在客户。我担心他们在暗中调查我们所谓的‘国内技术替代方案’的虚实。”
林烨点点头：“很有可能。香港那边商业信息灵通，他们或许已经听到了一些关于无线电技术研究所项目调整的风声。不过没关系，让他们去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找个机会， ‘不经意’地向他们的销售代表透露，我们技术部最近正在加班加点进行‘新方案’的样品测试，遇到了些‘精度上的小麻烦’，但整体进展‘令人鼓舞’。”
小李会意，这是要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既承认有困难（增加真实性），又强调进展顺利（展示决心）。
就在林烨全力周旋于内外压力之时，医院那边，父亲林建国的康复治疗进入了新的阶段。那台播放《东方红》的音乐模块，似乎真的打开了一扇微小的窗。康复师采纳了林烨的建议，将更多与父亲过去职业、兴趣相关的元素融入认知训练。
这天，康复师拿出了一些简单的电子积木，可以让患者拼接出基本的通电回路，控制小灯泡的亮灭。当林建国在康复师和林烨的引导下，颤巍巍地将最后一个元件连接好，看到小灯泡倏地亮起时，他浑浊的眼睛里，再次闪现了那种专注的微光。
他甚至试图伸出手指，想去触摸那个发亮的灯泡，喉咙里发出断续的音节：“……亮……电……路……”
虽然依旧破碎，但逻辑关联性明显增强了！他不仅仅看到了“亮”，更联想到了“电”和“路”！
这个进步让所有医护人员都感到惊讶。康复科主任对林烨说：“林先生，你父亲的案例很有意思。他对特定类型的技术性、逻辑性刺激，反应远超一般的图像或语言刺激。这或许是他个人经历留下的深刻印记。我们可以尝试强化这一块的训练，甚至可以引入一些更复杂的、他患病前熟悉的仪器面板图片，进行辨认和反应测试。”
这个发现，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更具指向性的灯塔。林烨立刻让小李去找父亲以前工作时常使用的仪器说明书和电路图复印件。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也随之而来。
小李在整理林建国留在老房子书房里的资料时，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旧纸箱底部，发现了几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的工作笔记。他原本只是想找仪器图纸，却被笔记扉页上工整有力的字迹吸引——“1978-1981年，新型磁记录材料预研笔记，林建国”。
磁记录材料？这不正是磁带技术的核心之一吗？
小李意识到这可能不简单，立刻将几本笔记都带回了公司，交给了林烨。
林烨翻开那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实验数据、材料配比以及手绘的结构示意图。字迹是父亲年轻时的，挺拔而清晰，充满了那个年代技术工作者特有的严谨与热忱。笔记中详细记录了他当年参与的一项关于提高磁带矫顽力、改善信噪比的研究工作，其中一些大胆的材料复合设想和工艺改进思路，即便以现在的眼光看，也颇具前瞻性。
林烨的心脏砰砰直跳！父亲当年，竟然深入涉足过磁记录技术的前沿领域！这些沉淀了十几年、几乎被遗忘的笔记里，是否藏着某些对当前随身听机芯研发，特别是关乎磁带驱动和磁头匹配优化的启发？
他立刻叫来了周师傅和小王。
周师傅捧着那几本笔记，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双手都有些颤抖：“我的老天……林工当年……竟然研究到这个深度了！你看他这个关于‘钴基磁粉表面包覆处理’的设想，就是为了减少磁头磨损和提高高频响应，这和我们现在遇到的磁头耐磨性问题，简直是不谋而合！还有这个……”
小王的眼睛也亮了：“周工，林总，虽然这些是基础材料的研究，和机芯机械结构侧重点不同，但原理是相通的！尤其是笔记里提到的几种降低磁带与磁头摩擦系数的润滑剂配方思路，也许能给我们解决赵工方案里那个硅胶减震系统的长期磨损问题，提供新的方向！”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在林烨胸中涌动。这仿佛是命运的某种启示，在事业与家庭都面临最关键挑战的时刻，父亲沉睡的记忆和过往的智慧，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投射出了一缕可能照亮前路的曙光。
这不仅仅是技术的传承，更是一种精神的接力。
他当即决定：“周师傅，成立一个临时分析小组，仔细研读我父亲的这些笔记，提取任何可能对我们现有研发有帮助的信息，尤其是材料学和信号处理方面的心得。不要有压力，哪怕只有一点启发，也是巨大的收获！”
“放心吧，林总！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周师傅激动不已。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李接到了陈明辉亲自打来的电话。这一次，陈明辉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容，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李经理，关于我们之前的谈判，不知道贵方评估得怎么样了？我们捷诚总部非常重视与华声的合作，考虑到内地市场的巨大潜力，我们愿意在价格上再做些让步，涨幅可以降到百分之八。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尽快安排下一次会面？”
暗流，开始涌动了。
林烨听到汇报，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他知道，捷诚坐不住了。要么是他们查到了什么，感到了威胁；要么是他们的业绩压力增大，急需华声这个订单。
“告诉他，我们最近研发任务很重，样机测试到了关键阶段。会面可以安排，但时间……需要等到下周。”林烨决定再压一压对方的气焰，也为技术部的分析争取更多时间。
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上海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一手是父亲尘封的技术笔记带来的意外之喜，一手是谈判桌上逐渐逆转的态势。
他感到，一直紧绷的棋局，似乎正在迎来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而推动这个转折的，不仅仅是商业的谋略，还有那份深植于血脉与记忆中的、不屈不挠的技术追求与家庭之爱。
曙光，已在前方隐隐浮现。
（第四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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