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站在门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木纹,喉结上下滚了滚——想说“嫂子别哭”,又怕轻飘飘三个字砸在她心上更疼;想递帕子,手伸到半路又僵住,最后只默默垂眸,轻轻带上了房门。门轴轻响一声,像一声叹息,把满屋的哽咽和未出口的千言万语,悄悄关在了身后。
屋里,雪儿蜷坐在床沿,指尖微颤,却仍温柔地覆在龙无名冰凉的手背上。泪珠一滴接一滴砸在他手背,裂开一小片深色水痕。“老公……我该怎么办?”声音软得像融化的春雪,带着刚劫后余生的虚浮,也藏着不肯塌陷的韧劲。
“牛啊——!”
一道懒洋洋又带点痞气的嗓音劈空而至,像颗火星子“啪”地溅进凝滞的空气里。雪儿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火邪倚在窗边光影交界处,赤发微扬,唇角噙笑,额间那簇幽焰正随呼吸明灭——不是本体,是分身,却比真人还烫人三分。
“你……”雪儿吸了吸鼻子,泪还没干,眼底已燃起光来,“快救他!求你!”
火邪耸耸肩,笑意没达眼底:“现在?谁也救不了他——除了他自己。”他顿了顿,指尖一弹,一缕紫芒掠过雪儿眉心,“放心,这小子命硬得能当仙器砧板使。我搭把手,你去门口守着,别让苍蝇蚊子嗡嗡飞进来。”话音未落,雪儿嘴角已弯起浅浅弧度,转身时裙裾旋开一朵白莲,脚步轻快得像卸下了千斤担。
“啧,又亏本!”他嘀咕着甩袖,十指翻飞如蝶舞,手诀尚未落定,整间屋子灵气便如百川归海般疯狂倒卷——床榻轻震,龙无名竟缓缓浮起,悬于半空,衣袂无风自动。
“去!”
火邪低喝,周身旋涡轰然坍缩,化作一道炽烈洪流,尽数灌入龙无名体内。刹那间,他肌肤下透出温润金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在血脉里苏醒、流转。
“就是现在!”
火邪眉心火焰印记倏然离体,悬浮于龙无名天灵之上,骤然绽开——纯紫色天火如瀑倾泻,无声无息,却灼得空气微微扭曲。龙无名身上素袍“嗤”地燃起青烟,转瞬化为灰烬,露出底下新生的肌理。
(若此刻有老派炼丹师撞见,怕是要当场掐自己大腿:用天火淬体疗伤?这哪是救人,这是拿九天玄雷当绣花针使啊!)
“嘶……修为倒退一境?行吧,记账!”火邪龇牙咧嘴揉了揉太阳穴,袖袍一挥,龙无名轻飘飘落回床榻,像被春风托着归巢的鸟。
再睁眼时——嚯!
皮肤嫩得能掐出水,透着婴儿般的粉润光泽;乌发里隐隐泛着暗红流光,像熔岩裹着夜色在静静流淌;下颌线利落,鼻梁高挺,连睫毛都长得嚣张……活脱脱一个刚出炉的“仙界限定款小白脸”。火邪歪头打量两秒,憋不住笑出声:“帅?呵,这波颜值通胀,我投赞成票。”
他神识轻荡,声音直接落在门外雪儿耳畔:“成啦,进来吧。等他睁眼,就真没事了。”话音散尽,人影已如烛火熄灭,只余戒指上一点微光,悄然隐入九龙戒深处。
门外,雪儿攥着小金的手腕几乎掐出印子。听见传音那一瞬,她眼尾还挂着泪,嘴角却先翘了起来,转身推门时裙摆扫过门槛,像一只终于等到春汛的白鹭。
她扑到床边,指尖小心翼翼蹭过龙无名脸颊——温热的,柔软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鲜活气息。眼泪又涌上来,可这次是甜的。
“秦前辈,麻烦您帮哥哥看看……”小金扯了扯秦王衣袖,声音发紧。
秦王三根手指搭上龙无名腕脉,须臾,眉头拧成疙瘩:“怪……太怪了!”
雪儿心口一揪,刚落下的石头又悬到嗓子眼。
秦王却忽而朗笑出声,拍拍小金肩膀:“傻丫头,愁什么?人好着呢!就是……”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猎人发现稀世矿脉的光,“他体内那团蓝焰,不知怎的,全蜕成了紫焰——天火进阶?还是受伤触发的逆向淬炼?啧,修真界千年没出过这等奇事!”
“那……他什么时候醒?”雪儿追问,指尖还按在他胸口,感受着沉稳心跳。
“急不得。”秦王环视一圈,众人皆带伤、面露倦色,“都去调息吧。这小子睡相好,不打呼,不踢被子,养着就行。”
雪儿福了一礼,声音清亮:“我守着他。”
小金咧嘴一笑,第一个转身出门:“走咯!给龙哥腾地方——让他好好做场美梦!”
——而此刻,在龙无名意识深处的混沌海海里,一道青衫身影负手而立,袖口绣着云纹,正慢条斯理掸着并不存在的灰。
“痴儿,”无邪抬眼,目光如古井映月,“金仙后期硬扛大罗中期自爆?你是嫌命太长,还是嫌我棺材板不够厚?”
龙无名正晕头转向,闻言一个激灵:“师傅!您怎么在这?这黑漆漆的是哪儿?”
“啪!”一记脑瓜崩脆响。
“这儿是你脑子——不是菜市场!”无邪冷笑,“三天两头往鬼门关打卡,当我这师傅是专职救火员?”
“哎哟!”龙无名捂头跳脚,“冤枉啊!那可是雪儿的宗门!总不能看着满山弟子炸成烟花吧?”
“烟花?”无邪气笑了,指尖又戳他额头,“教你‘九曜困龙阵’时,你是不是在数窗外麻雀?借山势、引地脉、纳星辉——天地之力不用,偏要用自己当肉盾?嗯?”
“……”龙无名缩脖子,小声嘟囔,“那阵法口诀太长,我背一半忘了后半截……”
“噗。”无邪绷不住,终于笑出声,抬手揉乱他头发,“罢了罢了。记住——下次再玩命,我就把你锁在戒子里抄《道德经》一万遍。”
“别别别!”龙无名抱头鼠窜,“我改!我立刻重背口诀!师傅您看我诚恳的眼神!”
无邪摇摇头,身影渐淡如烟:“去吧。有人等你睁眼呢。”
最后一句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意识星海深处——而现实里,龙无名的眼睫,正微微颤动。
龙无名一睁眼,就撞进师傅那张又气又笑、活像被雷劈了三次还强撑着端师尊架子的老脸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完了,这表情比当年偷吃炼丹炉里那颗“爆灵丸”时还吓人。
他立马挺直腰板,抱拳垂首,声音清亮又带点发虚:“师傅!徒儿知错了!从今往后焚香净手、晨钟暮鼓、打坐不抖腿、练气不走神……绝不再让您老人家操心!”
话音未落,脑中却突然蹦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等等……我这意识刚才是怎么‘嗖’一下钻进您老神识海里的?门在哪?楼梯在哪儿?有电梯吗?*
“呵。”
无真人原本绷紧的嘴角刚往上翘了半寸,听见后半句,眉毛当场倒竖成两把小弯刀,“哐当”一声,一脚精准踹在龙无名屁股上——力道拿捏得妙:既够把他踹出神识空间,又没真伤着筋骨,纯属精神鞭策。
“你小子!功法玉简堆成山,你当是摆设?常识典籍摞三尺高,你当是垫脚凳?回去给我逐字默写三遍,错一个字,抄十遍!抄不完不准碰灵石、不准摸飞剑、不准……哼,连你老婆给你炖的灵参汤都得先过我手验毒!”
“哎哟——!!!”
龙无名只觉屁股一热,整个人像被甩出弹弓的泥丸,“唰”地弹回现实——眼前白光炸开,意识“啪嗒”一声落回躯壳,浑身骨头缝里都泛着酸胀,仿佛被人拆了又胡乱拼回去,连眨下眼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跳。
“老公……已经是第三个月啦,你怎么还不醒呀?”
软软的声音像羽毛扫过耳膜。
他费力掀开眼皮,模糊视线里,一张素净又憔悴的脸渐渐清晰:雪儿坐在床沿,指尖沾着温水,正用一方绣着雪梅的丝帕,一遍遍轻拭他干裂的唇角。她眼下青影浓重,发髻松散,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可那双眼睛,亮得像揉碎了整条星河。
忽然,她指尖一顿——龙无名的眼睫颤了颤!
“老公!你听得见我吗?快醒醒!我是雪儿啊,你最爱的、最凶的、最会煮辣汤圆的老婆!”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雀跃,像冰河乍裂,春汛奔涌。
“雪儿……”
他喉头一滚,名字还没喊完,身体已先于意识弹坐而起!环顾四周:雕花木窗透进暖光,青砖地面泛着微润光泽,案头铜炉袅着安神的沉香——果然是清云派后山那间他亲手布置的小院。而眼前这张脸,眉梢含嗔、眼尾带倦,不是雪儿是谁?
他脑子还没完全接上线,身体已本能扑过去,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鼻尖蹭着她发顶,声音发哑:“老婆!那天昆仑老狗自爆,你躲开了没?有没有震伤经脉?后背疼不疼?腰呢?手呢?”一边问,手一边急急往她肩胛、后颈、腰窝探——不是轻浮,是怕漏掉一道血痕、一丝淤青。
雪儿被他这猛虎扑食的架势惊得一缩,随即反应过来,抬手“啪啪”两下拍开他作乱的手背,耳根飞红:“死人!刚睁眼就动手动脚?当自己是刚化形的毛躁小狼崽子?”
“我这不是……确认战损情况嘛!”龙无名讪讪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衣料的微凉触感,心口那块悬了三个月的巨石终于“咚”一声落了地。可下一秒,眉头又拧紧:“小金呢?他们呢?还有那些跟着你冲进昆仑禁地的清云弟子……”
“他们都好好的。”雪儿声音轻下去,指尖无意识绞着帕角,“只有两个护卫受了轻伤,早能跑能跳了……可我们清云派……”她喉头一哽,眼圈倏地红了,睫毛颤得像风中的蝶翼,“七十二位师姐师妹……全在护山大阵崩塌时……没了。”
龙无名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整个裹进怀里,掌心稳稳压在她后心,像按住一只即将振翅逃走的鸟。他下巴轻轻抵着她发顶,声音低沉却像淬火的剑:“雪儿,人死了,魂灯灭了,可账,一笔笔刻在我骨头上了——昆仑派欠的,不止清云七十二条命。地球四百零三具尸身,龙族三百六十七具残骸,还有你们清云……两千一百一十九道未散的剑意。”他顿了顿,指腹缓缓擦过她眼角将坠未坠的泪,“这笔债,我亲自去收。用他们的山门基石,铺我的登天阶。”
“嗯……”雪儿把脸埋进他颈窝,闷闷应了一声。三个月不眠不休的守候,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此刻骤然松弛,疲惫轰然决堤。她在他怀里蜷成小小一团,呼吸渐渐绵长,唇角却悄悄扬起,睡颜甜得像偷喝了整坛桂花酿。
龙无名凝望着她——眼下乌青深得刺眼,手指关节处还留着反复拧帕子磨出的淡红印子。他屏息,极轻地将她放平,拉过薄被盖至她锁骨,又用指尖拂开她额前碎发。转身推门而出时,特意放慢脚步,让木门合拢的“咔哒”声轻得像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