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阁，藤蔓王座之畔。
落尘盘膝而坐，脸色已非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仿佛生命力已从这具躯壳里悄然流逝，只余下一层薄薄的、即将碎裂的琉璃外壳。
月白僧衣早已被冷汗与偶尔溢出的淡金血渍浸染得斑驳不堪，紧贴着微微佝偂的身躯，那脊梁曾如雪峰般挺拔，此刻却在无形的千钧重压下，显出不堪重负的弧度。
连续十日的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加之内伤未愈，他丹田气海之内的佛力早已涓滴不剩，枯竭见底。维系着那层薄如蝉翼、明灭不定金光护罩的，唯剩下一股熔岩般灼热的不屈意志，一种对“渡”之信念的死死执着。
哑仆依旧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僵硬地站在阴影里，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虚空某处，手中捧着的瓦罐里，那点用以维持落尘最基本生存的浑浊之水，早已冰冷刺骨，如同他早已死寂的心。
空气里，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彼岸花香疯狂弥漫，与一种无形的、粘稠得如同沼泽般的死寂压力交织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冰冷的铅块，沉重得拖拽着灵魂向下沉沦。
云月公子斜倚在那由无数蠕动藤蔓纠缠而成的王座上，姿态慵懒而残忍。
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捻着一朵新开的、红得滴血的彼岸花，花瓣在她指尖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轻轻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带起周遭幽冥之力的细微涟漪。
那双流转着暗红与幽紫诡异光泽的凤目，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下方苦苦支撑的僧人，带着一种超然的、近乎鉴赏珍玩般的审视，耐心等待着那件名为“落尘”的瓷器彻底崩裂、碎成齑粉的最后瞬间。
“大师的佛心，似乎不如你的嘴硬。”她空灵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堂中飘荡，裹挟着冰冷的嘲弄，丝丝缕缕，钻入耳膜，“这幽冥花海，这无边怨念，滋味如何？可曾动摇你那‘放下屠刀’的妄念？可曾让你那虚伪的慈悲，染上一丝绝望的污秽？”
落尘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曾经清澈如高原圣湖、能倒映云影天光的眼眸，此刻已被疲惫的血丝密密麻麻地侵占，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倦怠。
然而，在那一片猩红的疲惫深处，却依旧顽固地保持着一种深潭般的奇异平静，以及一种…穿透一切表象、直抵痛苦核心的悲悯。
他没有回答那尖锐的挑衅，只是低声道，声音沙哑却清晰：“云月施主，你心中…可还有一丝…对晚娘的怀念？是怀念她生前温暖的怀抱，耳边的低语，还是…只想用这无边的血色、无尽的亡魂，去祭奠她冰冷的尸骨，去填充那份…再也无法弥补的空洞？”
“闭嘴！”提及林晚，云月公子眼中瞬间翻涌起狂暴的戾气，如同平静的油锅被泼入冷水！“你不配提她！”一股凝练到极致的冰冷幽冥死气，随着她的怒意骤然凝聚，化作一柄无形的狰狞重锤，携着刺骨的怨毒，狠狠撞向落尘！
“噗——！”
落尘身体剧震，如同被高速奔跑的巨象正面撞上，又是一小口淡金色的血液抑制不住地喷溅而出，落在身前的血色苔藓上，发出“嗤嗤”的轻微灼烧声。
护体金光剧烈闪烁，明灭狂乱，如同风中残烛，几乎当场溃散！他强行咽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压下几乎要撕裂五脏六腑的剧痛，声音却奇迹般地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洞彻的温和：“贫僧…是不配。但施主…晚娘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模样，手染无数血腥，深陷仇恨深渊，将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操控亡者，亵渎生命安息…”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一旁僵立的哑仆，那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控诉，“她…是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欣慰，还是会…心痛欲绝？那颗母亲的心…会为你如今的每一分痛苦而碎裂？”
“心痛？”云月公子猛地从王座上站起，那身妖红如血的衣袍因极致的愤怒而无风自动，微微颤抖，眼中那暗红幽紫的光芒疯狂翻涌、碰撞，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积蓄着毁灭一切的能量！“她只会恨！恨这世间不公！恨那些道貌岸然、夺走她生命的渣滓！恨…恨那个无能懦弱、最终背叛了她的男人！”
她猛地指向虚空，指甲尖锐仿佛要划破空间，仿佛她挚恨又挚爱的母亲就在那一片虚无中凝视，“而我！我在替她讨债！用最彻底、最绝对的方式！让所有直接或间接伤害过她的人，付出最惨烈、最永恒的代价！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这才是唯一的祭品！”
她的声音拔高，尖锐得刺破殿堂的死寂，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偏执和疯狂。但落尘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澄澈的眼，敏锐地捕捉到，在那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烈焰之下，更深的地方，隐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巨大的悲伤和迷茫，像一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孩子。
她将自己完全代入、甚至放大母亲的“恨”，或许…只是为了掩盖和逃避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失去母亲的、无法承受的、足以将灵魂冻裂的彻骨之痛与孤独。
“讨债…”落尘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而沉重的叹息，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施主可知，你讨伐至今，最大的债主…或许正是你自己。你为自己筑起仇恨的牢笼，将自我囚禁于内，日夜承受业火焚心之苦，永无宁日。晚娘若知，岂会愿意看到自己的骨血，她拼死也要护下的女儿，代她承受此等…永世不得解脱的煎熬？这究竟是祭奠，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解脱？”云月公子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词汇，她绝美的脸上露出一种扭曲而凄厉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荒凉，“从流沙将我吞噬，从这幽冥之力选择我、重塑我的那一刻起！解脱…便与我永恒无缘了！这力量，这仇恨，就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命运！是我的…新生！”她拒绝任何其他可能性，将那黑暗的命运紧紧拥抱为唯一的身份认同。
她猛地抬手，五指成爪，直指落尘！这一次，不再是戏耍般的折磨或情绪的宣泄！
整个云月阁内积蓄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幽冥之力瞬间被引动，疯狂向她指尖汇聚！无数粗壮如巨蟒的血色藤蔓应召而来，轰然破开四周的墙壁、地面、穹顶，藤蔓上幽蓝色的魂火以前所未有的熊熊燃烧，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蜮！
那些迷离的光影扭曲、拉长，化作无数清晰无比的凄厉幻象——林晚绝望坠崖的慢放、陆沉转身离去的“背叛”瞬间、无数亡魂在血藤中哀嚎挣扎的恐怖面孔……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近乎实质的、毁灭性的洪流，带着碾碎魂魄、湮灭一切的恐怖威势，如同冥河决堤，轰然扑向已是强弩之末的落尘！
这是必杀之局！
她厌倦了言语的机锋，要直接用最残酷、最暴烈的方式，将这个一再试图动摇她存在根基的佛徒，连同他那讨厌的悲悯和追问，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咔嚓！
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金光护罩甚至连一瞬都未能支撑，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应声彻底破碎！化为漫天飘零的金色光点，旋即被幽冥洪流吞噬湮灭！落尘的身体彻底暴露在恐怖的能量风暴之下，僧衣瞬间被撕裂出无数口子，皮肤上出现细微的血痕！他避无可避，挡无可挡！肉身凡胎，下一刻似乎就要被撕成碎片，魂飞魄散！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落尘眼中，那疲惫与血丝之后，骤然闪过了一丝决绝的明悟！仿佛暗夜行舟终于见到了灯塔，虽知代价是船毁人亡，却义无反顾！他放弃了所有残存的、本能的防御姿态！双手艰难却坚定地合十于胸前，非但没有在这毁灭风暴中后退蜷缩，反而用尽最后的气力，迎着那咆哮而来的幽冥洪流，向前踏出了坚定的一步！
“阿弥陀佛——！”
一声宏大而悲悯的佛号，如同自九天之外传来，又似从心底最深处迸发，骤然响彻剧烈震荡的云月阁！压过了亡魂的哀嚎，穿透了能量的咆哮！落尘早已枯竭的周身经脉，竟在这一刻逆向燃烧，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但这金光并非向外扩张形成防御，而是…不可思议地向内疯狂坍缩！将他残存的生命力、毕生苦修的修为、所有的精血元气、乃至不灭的灵魂本源…全部毫无保留地压缩、凝聚于眉心一点！
那一点金光，纯粹、凝练、炽热，蕴含着无尽的慈悲、智慧与“渡尽众生”的宏愿！
“执念如渊，深陷难拔！苦海沉沦，需大光明引渡！”落尘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彻寰宇，带着一种以身殉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极致悲壮与坦然，“云月施主！今日，贫僧便以这身佛骨为舟，燃我佛心为炬，为你…照亮这幽冥之路，愿你能窥见…一丝回头之岸！”
话音落下的刹那！
落尘眉心那一点凝聚了他一切的金色光点，骤然脱离！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小却无比耀眼的金色光流，它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纯净而温暖，如同破晓撕裂黑暗的第一缕晨曦，又似佛祖于灵山法会上慈悲弹出的指引明灯！
它无视了那狂暴混乱、足以撕碎一切的幽冥洪流，无视了空间的扭曲与阻隔，以一种超越速度概念的方式，瞬间跨越短短的距离，精准无比地、温柔又决绝地…射入了云月公子那光洁的、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定格了的眉心！
轰——！！！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凝固！
那咆哮着、即将吞噬落尘形神的狂暴幽冥洪流，在距离他身体不足一寸的地方，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轰然静止！能量紊乱地激荡、跳跃，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云月公子妖红的身影猛地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雷霆劈中顶门！那双翻涌着暗红幽紫、掌控生死秩序的凤目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深处，极致的震惊、巨大的茫然、以及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冰封被悍然击碎的剧烈痛楚，如同海啸般轰然炸开，淹没了所有其他情绪！
那道金色的光流，带着落尘所有的不舍、悲悯、决绝、以及“放下”与“解脱”的终极信念，如同一位最高明也最温柔的行刑者挥出的利刃，精准无比地、毫不留情地狠狠刺入了她被仇恨和幽冥之力层层冰封、死寂了五年之久的心湖最深处！
“呃啊啊啊——！！！”
云月公子发出一声凄厉到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不再是平日那种空灵魅惑或冰冷嘲弄，而是充满了最原始、最赤裸的灵魂层面的痛苦与挣扎！她双手十指猛地插入如墨秀发，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蜷缩，如同正在承受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周身那妖异的红光如同失控的烈焰般疯狂明灭闪烁，极不稳定！脚下那片滋养了无数彼岸花的血色苔藓地衣，瞬间被从她体内爆发的混乱力量撕裂、掀飞，露出下面漆黑坚硬的岩石！
无数被刻意遗忘、被仇恨镇压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荒之水，势不可挡地冲破了幽冥之力的禁锢，疯狂地、粗暴地涌入她几乎要被撑爆的意识海！
不是流沙淹没口鼻的冰冷窒息和死亡的绝望！
而是…母亲林晚坠崖前，于千钧一发之际，最后回望她的那一眼！那眼神中，没有她五年来不断告诉自己、不断放大的仇恨和怨怼，只有无尽的不舍、锥心的担忧和…那至死未变的、深沉如海的母爱！
“朵儿…我的朵儿…一定要…活下去…” 那微弱却清晰无比、带着血沫的气息的声音，如同温柔的箭矢，穿透了五年的时光壁垒和重重迷雾，直直射入她灵魂最柔软处！
还有…更早的时候，阳光明媚的午后，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哼唱着的轻柔摇篮曲，为她不小心弄脏的小脸擦拭时，那指尖传来的温柔触感和略带嗔怪的笑意…
甚至…在戈壁滩上最艰难流浪、饥渴交加时，那个傻乎乎的、 belonging to another life 的商队小驼夫阿吉，偷偷塞给她一颗干瘪野果时，那腼腆又试图安慰她的笑容…
还有…就在不久前，听荷小筑的断壁残垣之中，那个被她用作阵法核心、即将被献祭的婴儿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里，是最原始最纯粹的对生的渴望，与她当年被流沙淹没前，何其相似！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娘亲…娘亲她是恨的！她恨这一切！她恨所有的人！” 云月公子（或者说，正在剧烈挣扎的陆云朵）在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中嘶声力竭地呐喊，试图抓住那根名为“仇恨”的浮木，那是她存在了五年的唯一基石，她不能失去，否则将坠入无间虚空！
“晚娘最后眼中所见，心中所念，唯有对你平安喜乐的牵挂。” 落尘虚弱却异常清晰、平静的声音，如同最终的法旨，在她混乱狂暴、几乎要沸腾的意识海洋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失去了那点佛骨本源，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量与精气，软软地跪倒在地，脸色灰败如同陈年的金纸，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生命之火摇曳将熄。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清澈见底，充满了平静与一种…近乎喜悦的期待，凝视着那在痛苦中挣扎的灵魂。
那一点佛骨之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又如投入死寂湖面的巨石，在她灵魂最深处引发了惊天动地的爆炸！
被强行压制、封印了五年的、属于“陆云朵”本身的情感、记忆、对温暖和光明的渴望、对生存的本能…所有这些她以为早已被幽冥之力彻底吞噬干净的人性碎片，如同沉睡亿万年的火山，积蓄了太久太久的力量，在此刻轰然爆发！与那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冰冷彻骨的仇恨和外来幽冥意志，在她灵魂的战场上展开了最激烈、最残酷的争夺和厮杀！她的身体成为了这两股至高力量交锋的战场！
“啊啊啊——！！！”
更加凄厉、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不断从她喉中迸发，响彻剧烈震动的云月阁。她的身体开始发生恐怖的、肉眼可见的剧烈扭曲和变形：那身妖红的花瓣衣袍承受不住这股内在的冲击，寸寸碎裂，化为飞灰！裸露出的皮肤之下，暗红色的幽冥纹路如同愤怒的毒蛇般疯狂游走、凸起，而一道道纯净温暖却又带着强大镇压之力的金色佛光则从她眉心被击中的地方不断扩散，与那幽冥纹路凶狠地交织、冲突、相互湮灭！她的身形时而膨胀，背后浮现出巨大狰狞、由怨念构成的幽冥鬼影，张牙舞爪；时而又猛地蜷缩，变回那个瘦小无助、在流沙中绝望哭泣的小女孩模样…两种形态高速切换，象征着其内在灵魂的惨烈拉锯战！
整个云月阁随之剧烈震动，仿佛随时都要解体！墙壁和穹顶上的粗壮藤蔓纷纷崩裂、枯萎、化为齑粉！
镶嵌其上的水晶矿石簌簌落下，砸在地上碎裂成无数闪烁的碎片。那些迷离惑人的光影彻底破碎消失，只余下能量冲突造成的混乱光爆。地面龟裂开无数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从中涌出更加浓郁的幽冥死气，却又被不时闪耀的金光逼退。
无数妖艳的彼岸花在这极致的冲突中瞬间大面积枯萎，化为黑色的飞灰，但紧接着，又有新的花蕾在幽冥死气的疯狂反扑中畸形的、以更快的速度疯狂生长、绽放，旋即又被佛光扫过，再次枯萎…周而复始，如同生与死在这方寸之地进行着疯狂的加速轮回！
落尘这近乎自我毁灭的献祭，如同在万古不变的幽冥深渊最底部，毅然点燃了一盏微弱却 不肯熄灭的明灯。他以自身佛骨、佛心、乃至轮回为引，强行撕开了黑暗，唤醒了陆云朵被仇恨冰封五年之久的人性与记忆。
但这唤醒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最凶险的爆炸，彻底引爆了她体内两股截然相反、势同水火的终极力量的全面冲突！她正站在彻底崩溃、魂飞魄散，或者被某种力量彻底吞噬的最终边缘！
而就在这云月阁内天翻地覆、陆云朵的灵魂在佛光与幽冥间承受极致痛苦、濒临彻底毁灭的同一时刻！
慈航静斋之外，那曾被佛光笼罩的祥和之地，杀机已然酝酿、积蓄、沸腾，直至攀升至无可挽回的顶峰！
静斋之外，景象已是人间炼狱。
原本笼罩山门的淡金色护山佛光，此刻已变得稀薄如纱，其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急剧闪烁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变得更为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无数粗壮无比、覆盖着狰狞血色鳞甲、流淌着粘稠黑气的幽冥血藤，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探出的亿万条魔爪，它们层层叠叠、疯狂地缠绕、挤压、抽击着那层最后的屏障！
每一次巨藤的猛烈撞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敲响地狱的丧钟！整个山体都在随之颤抖，山石隆隆滚落。佛光护罩剧烈扭曲，荡漾起剧烈涟漪，迸发出刺眼的金色光屑，如同悲壮的流血，却又顽强地一次次重新凝聚，尽管一次比一次更为艰难。
护罩之内，仅存的数十名僧尼结成了最后的金刚伏魔圈。
她们个个脸色苍白，唇边带血，僧衣被汗水与内腑震出的血迹浸透，身体因为力量的过度透支而微微颤抖。她们的诵经声依旧洪亮，汇聚成一片庄严而悲怆的声浪，与外界亡灵的嚎叫和藤蔓的咆哮对抗着。
道道精纯的佛力从她们体内涌出，注入头顶那摇摇欲坠的护罩，试图修补裂痕，延缓其崩溃的时刻。但任谁都看得出，这已是强弩之末，每一声经文，每一次佛力输送，都可能是在燃烧她们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雾气，弥漫在每一个人的眉梢眼角，但那双双眼中，却燃烧着与落尘同源的、与魔偕亡的决绝。
护罩之外，景象更是骇人听闻。
天空被浓稠如墨的幽冥死气彻底遮蔽，不见日月星辰，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大地之上，裂开无数巨大的缝隙，如同大地的伤口，汩汩涌出腥臭的黑水和刺骨的阴风。无数面色青白、眼神空洞、身上带着致命伤口的“行人”——那些被吞噬了魂魄、转化为幽冥傀儡的附近村民、旅人、甚至小妖——正如同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悍不畏死地扑向佛光护罩，用身体、用爪牙疯狂地撕扯、撞击！每一次接触，都有傀儡在佛光灼烧下化作黑烟消散，但立刻就有更多的填补上来，无穷无尽！
而在那漫天挥舞、如同群魔乱舞的幽冥血藤主干之上，隐约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痛苦、怨毒的人脸，它们挣扎着，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是被吞噬、被束缚、永世不得超生的亡魂！它们的怨气，正是这恐怖魔藤最强悍的食粮与力量源泉！
在这些炮灰般的傀儡和魔藤之后，更高处的阴暗天空之中，数个气息格外强大的身影若隐若现。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更为精纯的幽冥死气凝聚而成的诡异存在，形态模糊不清，时而如巨大鬼蝠，时而如多目蠕虫，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威压。它们是云月公子麾下真正的幽冥魔将，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消耗战，如同耐心的猎手，等待着佛光护罩彻底破碎、静斋僧尼力竭的那一刻，才会发动最终的、毁灭性的雷霆一击！
杀机如实质的冰山，沉重地压在整个慈航静斋上空。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亡灵的嘶吼、藤蔓的咆哮、佛经的诵念、护罩不堪重负的呻吟……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成一曲末日降临的残酷交响。
最后的屏障，已在崩溃的边缘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