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金喘着粗气，额角的血混着沙粒往下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打了……再打下去，咱俩都得烂在这荒岛上，连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大奥攥着拳头的手猛地松开，指节因用力泛白。他眼角的余光扫向不远处，那个他曾视作珍宝的情人正蹲在礁石旁，指尖捏着柄锋利的小刀，正慢悠悠地剐着蟹肉。壳肉分离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那堆生蚝早已被她啃得只剩空壳。大奥这才惊觉，自己情人竟藏着另一副面目——正是她暗中挑唆，才让两个男人斗到不死不休。
贡金的眼瞳红得发暗，死死盯着大奥：“她那手刀法，纯熟得不像寻常女人。你早知道她是杀手，对不对？故意瞒着不说，就等着看我贡家被国王一锅端？”
大奥往沙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粗声吼向戴娜：“烧水！”
他们这群海盗早成了惊弓之鸟。前日劫那艘商船时，本以为是块好啃的肉，没料到对方早有防备。贡金手下一个水手没留神脚下，被人从船舷边狠狠一脚踹进海里，紧接着便是水炮轰鸣，还有些从没见过的新式武器扫过来，打在身上又麻又痒，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皮肉里钻。
此刻海盗们个个被皮肤里的奇痒噬咬，茫茫大海铺展在眼前，除了翻涌的蓝，再无他物，连一丝获救的指望都看不见。刚才贡金和大奥那场架，不过是绝境里被逼出来的困兽之斗。
戴娜应了声，起身走向椰树林。等水烧开的间隙，她捡了几个半腐的椰壳，用小刀削去边缘的毛刺，权当杯具，动作里透着股与这荒岛格格不入的从容。
夜幕垂落时，贡金瘫坐在沙滩上，望着天。没有空气污染的阻隔，星星亮得刺眼，像是要把人的眼扎穿。他想起码头老水手们闲聊的话——天上早有好几处人类据点了，住着全人类约莫十分之一的人，多是疗养站，专做理疗休养用。有人说，过不了几年，除了他们这些“剩下的”，所有人都会搬上去。
“我有钱……该能第一批走吧？”贡金喃喃自语，喉结动了动。可他也记得另一些话：太空移民从不是看资本，为了省资源，老弱病残根本不在名单上，就像远洋船缺淡水时，最先被抛下的总是累赘。没人反对，也没人敢反对。
他不是科幻迷，却在船上餐厅的小书架上读过几本旧书——那是贡明海给水手们的福利。当年船上物资奇缺，纸质书金贵得很，寥寥几本还是他硬塞的，贡金才得以窥见几世纪前的故事。书里说人类会逃亡，可他现在连逃的方向都没有。
肚子饿得发空，倒给了他胡思乱想的空间。他问自己想当航天员吗？怕是不能。有天他刚上任总裁没多久，才知道家族的洋运生意传到他这代，已是第五辈。中间有位负责人只干了两年，就丢开摊子回了原籍，再也不管旧部。后来贡明海无力回天，只好听族长的，让他这个贡家远亲′来担要职。可翻盘之后，人家根本不认账。霍尘有自己的事业，贡家忙着自救时，她帮过阵子，谁料中间又出了大奥叛乱……
“老泉跟我说，他想开药店，让我入伙，还说能托关系求国王重赏贡家，结果挨了顿臭骂。”贡金扯了扯嘴角，“那王上的御医本来就烦我，偏我还看过他修的宫廷密史……老泉本是老兵，守宫门守久了，进只蚂蚁都瞒不过他，是国王的心腹。他对贡家这点残余价值，怕是要敲骨吸髓才肯罢休。”
大奥听完，嗤笑一声：“贡金，他要的不是你，是你手里的资本，还有贡家那点残存的势力。”
“我家早就败了，新公司的人事，我也插不上手。”贡金望着浪头，“他跑到船口来折腾，能成什么事？”
“他是想倾家荡产开发新药，找个落脚地吧。”贡金补了句。大奥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常年在海上漂着，没一点安全感，或许才会被戴娜那副妖艳模样勾住。这点，贡金打心底里不认可。
他自己是在“销金窑”里长大的。当船长的父亲贡鲜早年跑船，后来把他丢进赌场，自己却转了行，让贡明海接手。听说当年上家压货，贡鲜仗着年轻力壮，去给巴沙王朝前王雅晋当侍卫，还斩过东亚来的老虎，救了国王一命，才把压在贡家头上的海运巨债抹了，让家族多撑了几十年。
“说到底，我还是废了。”贡金自嘲地笑。上任没多久，跟着他的七八个人，如今只剩一个还守在身边。或许下次再遭难，他这“海盗头子”就得成光杆司令了。当海盗本就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逃国王巴沙的追杀。
“想什么呢？”大奥的声音突然砸过来。
贡金抬头，见大奥正盯着自己，忙道：“没什么。你收留我，我怎会出卖你。”话虽如此，他的目光还是瞟向远处驶过的军舰，喉结又动了动。
大奥是他们中皮肤烂得最快的一个，此刻正和其他人一起，气息奄奄地躺在沙地上，活像等着被埋的躯壳。戴娜端着椰壳，依次给他们喂水。
“戴娜，”大奥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锣，“你和贡金，马上升火，快！军舰走远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贡金立刻丢下怀里的枯柴：“我早捡够了。”
“你还有亲人吗？”戴娜递水过来时，突然问。
贡金一愣，下意识道：“早没了。”他顿了顿，又说，“贡鲜是王室内侍，总在宫里。我生母……我也不知道是谁。听说那多情的侍卫某天下班，街上有个女人往他手里塞了个娃，转身就走了——那娃就是我。”
大奥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这么说，贡鲜早知道你是他儿子？”
“后来我把唐苹和贡青厓的事揭了出来，也算……补偿陈中和当年算计我爸的仇吧。”贡金的声音低了些。
“听不懂。”戴娜摇摇头。
“听不懂才好。”贡金别过脸。
他转头对大奥说：“我手下弄来的情报，唐苹的下落，贡青厓早就知道。他就是不告诉你，让你背着那十几年的误会。”
大奥的脸在星光下暗了暗，没说话。
海边的浪声里，大奥突然起身，带着贡金往停在浅滩的船走。戴娜在后头喊：“等等我！”
船身晃了晃，回头时，那荒岛只剩个模糊的影子，戴娜孤零零的身影缩成了黑点。
“别看了。”大奥扯了把贡金，“我的皮肤得赶紧修补，只能去一个地方。”
船桨划开海水，发出哗啦的响，像是要把所有恩怨都搅进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