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半，方老太太换了身青布印花夹袄，梳子蘸了桂花头油一下下把头发拢好，盘了个干脆利落的圆髻。
“娘，你又要去薛府？这个月都去三回了。”
郑翠茵看着方老太太梳头的动作，不满道：“这天黑的越来越早，等你从薛府回来得黑透了。”
“我看这薛府是真把您当成厨娘了！”
方老太太放下梳子，不紧不慢道：“只是做两道小菜，能讨了薛御史和夫人的欢心，不亏。”
郑翠茵嘟嘴，“您好歹也是丞相的亲娘，薛夫人还真敢使唤您干活。”
“你知道个屁！”方老太太骂了句粗话，“若不是老娘我巴结上了御史夫人，你们在这府里能这么自在？”
自进入林府之后，她就看明白儿子的态度了，只要饿不死，他什么事都不会管。
也是个偶然机会，她听人说薛御史老家在乌阳，可不是和那死鬼丈夫同出一处！
想尽办法打听到他的夫人古氏每年清明都会在谷泉寺，为死去的大儿子供奉，这才费尽心机借着偶遇搭上了话。
薛御史爱吃乌阳酱豆，正巧她从死鬼丈夫那里学了这道菜，这才一步步踏入薛府大门。
方老太太并不是完全无知的乡下老妇，在她不多的认知里，御史是监察百官的。有薛御史这个依仗，林敬就得顾忌着，不敢对她们娘四个彻底甩手。
女儿年龄大了不好找婆家，孙子她还打算以后能像林敬这样当个大官，孙女样貌百里挑一，比之官家小姐还更胜一筹，就是进宫当娘娘也使得……
哎呀呀，若真按照她想法走下去，老郑家那就真一飞冲天了。
以前方老太太只想好好养大一双孙儿，把女儿稳妥地嫁出去。
但在得知大儿子当了丞相后，想法就变了。人得往高处走，借着相府东风，她势必要让孩子们有个好前程！
“茵娘，你平日里也跟着雨莲学学识字，我听说那严夫子可是大儒的闺女。”
方老太太对着女儿谆谆教诲，“以前家里只能供你哥哥一个去学堂，没钱给你请个女夫子，现在有条件了，雨莲下学回来让她教教你，不然以后嫁人怎么管家理事？”
郑翠茵眉头皱成疙瘩，气道：“嫁人？娘，我都二十六了，还能嫁给谁啊？谁愿意娶个老姑娘？”
方老太太恨铁不成钢道：“不管嫁不嫁人，读书识字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瞥了郑翠茵一眼，“谁说你嫁不出去的？”
“什么意思？”郑翠茵瞪大眼睛，心头激动，莫非……
“御史夫人有个远房表弟，在金川经营布庄，是独子，比你大四岁。前头媳妇得病死了，留下个姐儿，今年十一。”
方老太太停顿片刻，看到女儿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继续道：“和你年龄也适配，虽说是续弦，姐儿再过四五年一副嫁妆打发了，你争气点生个儿子，以后家产都是你的。”
郑翠茵心动了，这比赵大虎那狼心狗肺的家伙好了不止一点。
她并不在意是不是续弦，这个年龄了，嫁过去是正妻就够了！不禁两颊微红，咳嗽了声故作矜持道：“那，那我就听娘的。”
方老太太还能不了解女儿，一看就知道这是心动了。想到御史夫人古氏的话，她眼中阴云密布，“你先别高兴那么早，古夫人提了要求。”
“什么要求？答应她呗。”郑翠茵轻描淡写，什么事能有她的婚事重要啊。
“她要四小姐嫁给她家二少爷！”
“什么？！”郑翠茵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求证道：“娘？”
方老太太点点头，阖上眼，脑海中浮现——
古氏一下下拨着手中那串由108颗珠子组成的翡翠佛珠，不紧不慢道：“只要林府四小姐和我松儿亲事订了，我立刻让我那表弟带着聘礼过来娶翠茵姑娘。”
“说起来，我那表弟最近开了第三家分店，周围做媒的人可是要踏破门槛儿。”
方老太太死死拽着袖口，白着脸颤声道：“夫人，四小姐的婚事，我老婆子恐插不上手。”
古氏看着她那副害怕的样子，心里嗤笑一声，“老太太您可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生出林丞相那般优秀的儿子。”
方老太太做最后的抵抗，“夫人也知我家那些事儿，我那儿子视我为仇人，老婆子实在是……唉！”
古氏呷了口茶，茶盏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老太太忍心看着翠茵姑娘一直这样？”
方老太太满肚子话硬生生梗在喉咙里，女儿的亲事是她的心病。
古氏见她妥协，这才从袖口掏出个两三寸长的青瓷小瓶出来，轻轻放在方老太太面前桌面上，轻描淡写道：“插不上手，那就想办法。”
方老太太浑浊的瞳孔猛然一缩，死死盯着小瓶子——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高门大户的肮脏手段。
巨大的恐惧和诱惑在她心头打架，一会儿恐惧占上风，一会儿诱惑占上风。半晌，咬咬牙，抖着手一把将小瓶攥进手中，飞快塞入袖袋。
“娘！”郑翠茵惊呼的声音打断了方老太太思绪，“薛府二少爷可是个傻子！”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郑翠茵急得在屋子里转圈，她再是恨嫁也知道四小姐的亲事不是她们能插手的。
“你给我消停消停，”方老太太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四小姐曾经也是个傻的，傻子配傻子，正正好好。”估计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被古夫人看上。
想了想后面还要女儿帮忙，招了招手，附在郑翠茵耳边耳语了几句。
郑翠茵瞳孔缩了缩，震惊道：“这……这不是坏了四小姐清白吗？”
方老太太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就是要生米煮成熟饭，让她有嘴也说不清楚，这事儿才能成！”
薛二少爷是个傻的，不知事，最后只会怪罪到四小姐身上，说她小小年纪不知检点，薛府片叶不沾身还白得个儿媳妇。
“娘，这，这能行吗？”郑翠茵缩了缩脖子。
“你还想不想嫁人了？”方老太太深知女儿是什么德行，“事已至此，由不得我们退缩，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但是我看四小姐平时很少出门。”
方老太太不发一语，眉心隆起深深褶子，思索着：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跟着四小姐一起出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