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海面上的那片黑暗,并非寻常的晦暗。它像是被打翻的浓稠墨汁,正一点点蚕食着正常海域的深蓝。随着鲲鹏舟靠近,空气变得粘稠湿冷,连风都似乎凝滞了。光线被某种无形之物吞噬,船首明珠奋力绽放的光芒,在黑暗中竟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十丈海面,再远便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温度骤降十五度。”海东青盯着手中闪烁的罗盘状法器,声音紧绷,“海水盐度、密度异常……这片海域的物性法则正在被扭曲。”
王朗立在船头,手中定海珠自发流转出温润的碧蓝光晕,如伞盖般勉强撑开一隅相对正常的空间。他背后,星图虚影缓缓轮转,龙、星、龟三相于混沌雾霭中若隐若现,周身弥漫的灰蒙星元,与外界侵蚀而来的阴冷晦暗隐隐对抗。
“不止是扭曲……”王朗闭目凝神,神识如丝缕般谨慎探出,又瞬间收回,眉头紧锁,“我‘听’到了……无数声音。悲伤、愤怒、滔天的不甘,还有……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恐惧。这片海,葬下了太多东西。”
“我、我怎么觉得浑身发毛,”岩罕缩了缩脖子,牙齿不自觉地打颤,“好像有好多……好多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
“哗啦——!”
他话音未落,船侧左舷海面轰然炸开!
一只苍白浮肿、筋肉多有腐烂的手臂猛地探出,五指弯曲如铁钩,狠狠抓向船舷!那手臂上还挂着一截残破的漆黑铠叶,指尖滴落粘稠的黑色液体,触及船体灵木,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什么东西?!”山魈反应极快,反手拔刀,雪亮刀光一闪而过。
“锵!”
金铁交击般的刺耳声中,那手臂应声而断,坠入海中。但下一秒,众人头皮发麻——四周海面如同沸腾,数十、上百只同样苍白腐烂的手臂破水而出,密密麻麻,疯狂抓挠攀附船身,恍若水底骤然生出一片摇曳的死亡森林!
“怨魂化尸!实体化了!”海东青失声道,脸色煞白,“它们被此地经年不散的浓郁魔念侵染,已由虚化实!”
鲲鹏舟剧烈摇晃、倾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手臂扒住船体,恐怖的拖拽之力从水下传来,试图将这艘船连同船上的鲜活生气一并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船首明珠明灭不定,防护阵法的灵光剧烈波动,嗡鸣声越来越急促尖锐。
王朗目光沉凝,抬手虚按。星枢令自他怀中浮起,悬于掌心之上,光芒吞吐。
但这一次,他没有引动煌煌星辉进行攻伐,而是心神沉入星枢令深处,小心翼翼地从周身流转的混沌星元中,剥离出那份源自“寂灭”星辰的、万物归终的沉静气息。他将这份“寂灭”之意,与定海珠散发出的、滋养万物安抚魂灵的柔和水元,谨慎地融合在一起。
一道灰蓝色的、并不耀眼却深邃无比的光晕,以他为中心,如涟漪般温柔地扩散开来。
光晕拂过那些疯狂抓挠的苍白手臂。
奇迹般的景象出现了。
所有手臂的动作瞬间停滞。腐烂见骨的手臂,灰败的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与弹性,挂着的那点残破铠甲碎片蔓延、补全,变得古朴而完整。海面之下,影影绰绰的身影浮现——有甲胄森严、持古戈的上古人族战兵,有衣袂飘飘、道髻已散的上古炼气士,甚至还有身形矫健、头生峥嵘的龙族战士残魂……
他们齐齐仰起模糊的面容,空洞的眼窝“望”向王朗所在,那深处,一点微弱的清明之光艰难燃起,旋即又被无尽的疲惫与释然淹没。
“安息吧。”王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透过海水,传入那些残魂执念的最深处,“战争,早已结束了。”
灰蓝光晕温柔包裹着他们。那些身影不再挣扎,脸上狰狞或痛苦的神色渐渐平复,变得宁静。随后,他们的身形开始淡化,化作无数点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星光,袅袅升腾而起,融入上方无边的黑暗,仿佛寻到了归处。
每一点星光升起,周遭那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便似乎淡去一丝,空气中砭人肌骨的阴冷也消散一分。
当最后一只手臂的主人也化作星光消散时,鲲鹏舟周围数丈的海域,竟恢复了正常的幽暗海水色泽。风重新开始流动,尽管依旧寒冷,却不再是那种冻结灵魂的死寂。
“这……”猴子抓耳挠腮,眼珠瞪得溜圆,“王兄,你这不是超度吧?这是……净化?还是时间倒流?”
“是混沌星元的一种应用尝试。”王朗长吁一口气,额角隐有汗迹,气息略显虚浮,“模拟‘寂灭’的终末之意,中和魔念的侵蚀污染;调动水元的滋养安抚之能,慰藉残魂执念;再以星辰之力为引,助其真灵归位或往生。但消耗甚巨,不可久持。”
他抬眼望向更前方。怨魂手臂带来的黑暗退去,显露出的景象,却比之前更加诡谲震撼。
那是一个巨大的海底裂隙,横亘在前方,宽度目不可测,两侧边缘陡峭,向下延伸,没入深不见底的绝对黑暗之中。海沟边缘的海水尚是深蓝,但越往中心,颜色便越是深沉,最终化为一种纯粹、虚无的墨黑,仿佛连光线都被其吞噬。
而在这恐怖的海沟上方,纵横交错,悬浮着无数巨大的锁链!
每一条锁链都有合抱粗细,锈迹斑斑,沾染着暗沉的血污与不明的秽物,一端深深楔入两侧海床岩壁,另一端则无尽延伸,垂入海沟那无底的黑暗深处。
锁链之上,悬挂着令人心悸的“装饰”。
有巨大如楼船、却已破碎不堪的古老舰船残骸;有狰狞庞大、骨骼森白、不知何种巨兽的遗骸;有灵光尽失、残缺不全的各式法器法宝碎片;更多的,则是一具具被粗大锁链贯穿躯体、悬挂其上的人形或类人形尸体!
这些尸体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却大多保存完好,肌肤甚至残留着诡异的弹性,只是面色青白,双目圆睁。他们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被凝固——极致的恐惧、狰狞的恨意、绝望的哀嚎,栩栩如生,直击观者神魂。
而所有锁链,无论来自何方,其延伸的最终指向,都汇聚于海沟最深处,那无边黑暗中的一点。那里,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芒,极其微弱地透出,缓缓脉动,仿佛一只沉睡巨兽紧闭的眼睑下,不安分的眼球在转动。
“镇魂铁的气息……就在那里。”王朗指向那暗红光芒的核心,声音低沉,“但这些锁链,这整个格局……是封印,一个庞大古老封印的一部分。我们若贸然靠近核心,必会触发连锁反应。”
海东青已取出数件探测法器,指尖灵光连点,快速推演分析,脸色越来越凝重:“锁链排布,暗合上古禁忌阵法‘九幽封魔大阵’之理,但有所演变,更为阴毒。此阵以无尽怨魂戾气为能量源泉,以镇魂铁这等奇物为核心阵眼,目的……是镇压这海沟深处的某个存在。我们取走镇魂铁,阵法核心缺失,封印很可能会崩溃……”
“但不得不取。”山魈握紧刀柄,指节发白,目光如电扫视着那些锁链与尸体,“玉衡前辈的记载明确,镇魂铁乃重布周天星斗大阵不可或缺的关键材料之一。而且……”他顿了顿,侧耳倾听,周身气机勃发,“你们感觉到了吗?海沟下面那东西……已经醒了。”
的确。
海沟最深处,那点暗红光芒的脉动频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如同沉睡的心脏被惊醒,开始强有力地搏动。“哗啦啦……哗啦啦……”无数悬垂的锁链开始无风自动,相互碰撞,发出冰冷而整齐的金属摩擦声,在这死寂之地显得格外刺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被锁链贯穿、悬挂着的尸体,无论形态如何,此刻竟齐齐地、僵硬地转动脖颈或头颅,无数双空洞或凝固着死前情绪的眼睛,倏地睁开,或燃起两点暗红色的鬼火,齐刷刷地、精准地“盯”住了闯入此地的鲲鹏舟!
“生……灵……”
“血……肉……”
一个沙哑、低沉、仿佛由千万个濒死哀嚎重叠混合而成的诡异声音,自海沟最深处幽幽传来,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饥渴了万载的贪婪与怨毒。
“它在渴望……我们身上的生机。”王朗握紧定海珠,感受着那股越来越强的恶意锁定,“这些怨魂,这些尸体,恐怕就是它漫长囚禁岁月中,维持其存在、甚至是其力量的‘食粮’。如今我们这几个活生生的、气血充沛的‘大餐’送上门,它怎能不‘兴奋’?”
“吼——!”
那诡异的声音未落,距离鲲鹏舟最近的一条锈蚀锁链猛然绷得笔直!锁链末端,一具身着破烂八卦道袍、面容枯槁的干尸,头颅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抬起,眼眶中“噗”地燃起两团暗红火焰。它张开漆黑的口洞,一股浓郁如墨、腥臭扑鼻的漆黑雾气喷涌而出,如有生命般化作一条雾蟒,直扑船体!
“青龙御水,净!”
王朗早有防备,背后星图虚影中,青龙之相昂首长吟,一道清冽湛然的青色水光自其口中喷出,化作水幕屏障,迎上黑雾。
“嗤——!!”
水光与黑雾剧烈对冲、消融,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声响,最终双双湮灭。但那具道袍干尸,却趁机手脚并用,顺着那粗大锁链,以一种不符合其僵硬躯体的迅猛速度,疾爬而来!
“妖孽!看枪!”
猴子性急,双手飞速结印,一杆通体燃烧着炽热金焰的长枪瞬间在掌中凝聚成形,被他暴喝一声奋力掷出!
“轰!”
火焰长枪精准命中干尸胸膛,将其牢牢钉在锁链之上。金焰灼烧,干尸剧烈抽搐,眼眶中暗红火焰明灭数次,终于彻底熄灭,身体也软塌下去,重新变回一具无知无觉的死物。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与锁链晃动声,从四面八方、从海沟上下,密密麻麻地响起。一具、两具、十具、百具……锁链上悬挂的所有尸体,仿佛收到了统一的号令,开始挣扎、扭动,眼中纷纷点燃暗红鬼火。它们撕扯着贯穿身体的锁链,发出无声的嘶嚎,贪婪的目光死死锁定鲲鹏舟,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群,前赴后继地想要扑上来,分食这难得的鲜活生机!
“不能硬挡!”海东青急道,额上见汗,“数量太多了,成千上万!而且海沟深处那个正主还没真正动手!耗也能耗死我们!”
王朗一咬牙,将星枢令与定海珠同时催发到当前极限。清冷星辉与温润水光交织喷薄,在他与船体之间形成一道璀璨而厚实的双色屏障。
“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具尸体狠狠撞在屏障之上,瞬间在星辉水光的净化之力下飞灰湮灭。但后面的尸体毫无畏惧,依旧疯狂涌上,用身体、用利爪、用残存的本能术法,疯狂冲击着屏障。屏障灵光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发出嗡嗡哀鸣。
“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山魈挥刀斩碎几只从侧面扑来的尸妖,回头看向王朗,眼中是决绝的探询,“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们中的一人,以最快速度突破过去,直取镇魂铁?”
王朗的目光再次投向海沟深处那点脉动的暗红,星枢令传来的感应清晰无比,核心就在那里。但要穿过这由无数活化锁链和疯狂尸骸组成的死亡丛林……
“有一个办法,极其冒险。”王朗语速极快,眼中闪过思索与权衡,“我可尝试以混沌星元,最大限度地模拟出与此地同源的、那种被魔念侵染的‘死寂’与‘怨戾’气息,或许能短暂骗过这些凭本能行动的尸骸,甚至暂时蒙蔽锁链阵法的部分感知。你们在外围全力制造动静牵制,我伺机潜入,直取核心。”
“绝对不行!”山魈想也不想,断然否决,语气斩钉截铁,“这太危险了!混沌星元再神妙,你也未曾完全掌握。一旦模拟出现纰漏,被识破,你将瞬间陷入重重包围,位于海沟最深处,那是十死无生之局!连脱身的机会都不会有!”
“那队长,你有更好的、能让我们所有人都活着拿到镇魂铁的办法吗?”王朗直视山魈的眼睛,平静反问。
山魈嘴唇紧抿,环视四周越聚越多、攻势越来越疯狂的尸骸,又看了一眼脸色发白、全力维持屏障却摇摇欲坠的王朗,以及正在奋力阻击、但已显疲态的猴子、岩罕等人,最终,沉默地摇了摇头。
在绝对的数量和地利劣势下,任何硬碰硬的策略,都近乎死路。
“或许……本王可助尔等一臂之力。”
一个苍老而威严,此刻却带着一丝疲惫与追忆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心间响起。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王朗怀中,那枚得自东海龙宫的暗金色龙鳞,正自主悬浮而出,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晕。光晕之中,隐约浮现出老龙王那模糊而威严的面容虚影。
“幽、幽冥海沟……没想到,时隔万载,还能再见此地。”龙王虚影的目光扫过周围恐怖的景象,语气复杂,“当年构筑此地的‘九幽镇魔封禁’,本王……也曾参与。这些‘缚魂锁’与锁上挂着的‘镇物’,皆是阵法的一部分,它们的攻击与反应,自有其内在规律,并非全无章法。”
龙王虚影转向正全力计算着什么的海东青:“人族的小家伙,你对阵法之道颇有天赋。听仔细了——‘九幽封魔’,以九宫为基盘,暗合天地。每九条主锁链为一‘宫位’,每一宫位,有一处能量流转的‘节点’,较为脆弱,乃是维系该处封禁的枢纽之一。只需按序破坏这九个节点,整座大阵的联动反应便会暂时迟滞,锁链尸骸的攻击也会陷入短时混乱,可为尔等打开一条通往核心的缝隙。”
不等众人发问,龙王虚影便快速而清晰地报出九个方位与序次:“乾宫位,西北方,自上而下第三链交汇处!坎宫位,正北方,左起第七链锈蚀斑驳处!艮宫位……”
九个方位序次,顷刻间印入众人脑海。
海东青如获至宝,双眼放光,手中计算法器的光芒连闪,迅速与龙王所述相互印证、定位。仅仅数息之后,他猛地抬头,伸手指向九个不同的方向,语速急促却清晰:“找到了!节点位置已确认!猴子、岩罕,你们身法快,负责攻击乾、坎、离三位节点!队长,你刀势最猛,震、艮二位交给你!王朗,剩下的巽、坤、兑、中宫四位,我们两人配合解决!必须同时命中,或极短时间内连续击破,否则阵法会自行调整修复!”
分工在刹那间明确。
王朗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与消耗带来的虚弱感,全力运转《混沌星元经》。周身灰蒙蒙的混沌星元不再平和,而是被他强行扭转性质,散发出一种阴冷、死寂、带着淡淡腐朽与怨念的诡异气息,迅速覆盖全身。一瞬间,他整个人的生命气息急剧“暗淡”,变得与周围那些锁链上的尸骸,竟有了七八分相似!
“动手!”
九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已岌岌可危的屏障后同时电射而出,扑向九个不同的方位!
猴子身化一道灼热流光,率先冲到乾位,双拳燃起熊熊金焰,怒吼着连续轰击在第三条锁链的节点处!“轰隆!”锁链剧震,灵光炸裂,那一组九条锁链上悬挂的尸骸,眼中鬼火齐齐一暗,动作骤然僵滞。
山魈人随刀走,刀芒暴涨数丈,带着斩裂山岳的决绝之势,精准无比地同时劈在震、艮两位的锁链节点上!“锵!锵!”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刺耳爆鸣,两处节点应声而碎,相应的两组锁链瞬间失去灵光,软软垂落。
王朗与海东青配合最为默契。王朗以星枢令引动星辰之力,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无形的干扰波纹,笼罩巽、坤、兑、中宫四个方位,让那附近的锁链阵法流转出现细微的迟滞与紊乱。海东青则手持一件锥形破阵法器,身法如电,在王朗制造的间隙中穿梭,将凝聚到极点的灵力狠狠刺入四个节点核心!
“噗噗噗噗!”
四声闷响几乎连成一片。
最后一个节点破碎的刹那——
“嗡——!!!”
整片幽冥海沟,仿佛都剧烈地震荡了一下!所有纵横交错的锁链,无论大小,无论是否已被破坏节点,齐齐发出高频的、痛苦的震颤嗡鸣!无数尸骸眼中的鬼火疯狂明灭,发出无声的尖啸,动作变得混乱而茫然。
紧接着,在锁链丛林最密集的中央区域,那无数疯狂舞动的锁链,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一条扭曲、狭窄、却笔直通向海沟最深处、通向那暗红光芒所在的临时通道,赫然呈现!
通道两侧,密密麻麻的尸骸在锁链上扭曲挣扎,暗红的鬼火之眼死死“盯”着通道,但它们与锁链似乎被一股混乱的力量暂时束缚,无法逾越雷池半步。
“就是现在!快!”龙王虚影在龙鳞中喝道,声音带着急切,“阵法自愈之力正在启动,你们只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无需多言,王朗将模拟出的死寂气息催发到极致,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毫不犹豫地纵身投入那条充满不祥气息的通道!
通道内部,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尽头那点暗红光芒如同引路的魔灯。两侧,是几乎伸手可及的、无数狰狞舞动的尸骸,冰冷的死气、浓郁的怨念、以及锁链上散发的锈蚀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恐怖氛围。暗红的鬼火之眼密密麻麻,如同地狱的星辰,倒映着王朗飞速穿行的身影。
他屏息凝神,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通道尽头,景象越发清晰。那并非直接是镇魂铁,而是一块高达十余丈、宽厚无比的巨大黑色玄铁碑!铁碑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石,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深奥古朴的暗金色封印符文,每一个符文都仿佛在缓缓流动,散发出沉重如山的镇压之力。无数最粗大的“缚魂锁”源头,正是从这铁碑四周延伸而出。而在铁碑最中心的位置,深深镶嵌着一块约莫拳头大小、不规则形状的暗红色金属块,它缓缓脉动着,如同有生命的心脏——那便是此行目标,镇魂铁!
然而,当王朗的目光下移,看清铁碑之下、海沟最底部的景象时,即便以他的心志,也不由得心神剧震,倒吸一口凉气。
铁碑之下,并非岩石或淤泥。那里,匍匐着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其庞大的阴影轮廓!
它形似巨蟒,却远比任何已知的蟒蛇庞大千万倍,仅仅露出海沟淤泥的部分身躯,直径便超过鲲鹏舟的长度!身躯上覆盖着并非鳞片,而是一种类似岩石与金属混合的、布满裂缝与苔藓的诡异甲壳。顺着蜿蜒的身躯向上看,是一个堪比小山丘的恐怖头颅,头生数根折断的、如同山峰般的崎岖骨角。头颅正中,只有一只巨大的、如同血月般的竖瞳,此刻正半开半阖,其中流淌着熔岩般的暗红光芒,无情地凝视着上方。
它的身躯、头颅,被数百根最为粗大、铭刻着最强封印符文的锁链,从各个角度死死贯穿,钉在海底,如同被钉死在标本板上的可怖虫豸。然而,它依然“活着”!每一次极其缓慢、微弱的呼吸,都引得整片海沟的海水暗流汹涌,锁链哗啦作响。
“幽冥……镇守者……”那血月般的独眼微微转动,将王朗的身影完全纳入视野。一个宏大、古老、夹杂着无尽怨毒与疲惫,直接在神魂层面轰鸣的声音响起,“凡俗……蝼蚁……安敢……觊觎……镇物……”
王朗强压心头翻涌的震撼与寒意,知道时间紧迫,不容丝毫犹豫。他身形再次加速,如一道灰色闪电,直扑铁碑中央的镇魂铁!
就在他指尖距离那暗红金属仅剩三尺之遥的刹那——
“吼嗷——!!!”
铁碑之下,那被冠以“幽冥镇守者”之名的恐怖巨兽,似乎被彻底激怒,亦或是等待了万载的机会终于来临,它那颗小山般的头颅,猛地向上抬起!
“咔嚓!咔嚓嚓——!”
贯穿其头颅要害的数根最为粗大的主锁链,在其难以想象的巨力挣扎下,竟根根崩断,碎裂的锁链碎片混合着暗沉如石油的污血,四处飞溅!
“封禁……万载……今日……终得……”
“自——由——!!!”
血月独瞳骤然怒睁,其中熔岩般的暗红光芒疯狂暴涨,几乎将整个海沟底部映成一片血色!一股沛莫能御、仿佛能吞噬星辰的恐怖吸力,自那张缓缓张开的、如同无底深渊般的巨口中爆发,瞬间锁定王朗以及他面前的镇魂铁!
王朗闷哼一声,感觉周身空间都被凝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拖向那张巨口。他将混沌星元运转到前所未有的极限,灰蒙的能量在身前形成一个逆向旋转的漩涡,竭力对抗着那吞噬一切的吸力。
然而,力量的差距如同天堑。他的身体依旧一点一点,无可挽回地滑向死亡。
千钧一发,生死俄顷!
怀中,星枢令与那枚暗金龙鳞,毫无征兆地同时剧烈震动,灼热无比!
令牌之内,璇玑仙子那清冷如月、此刻却带着一抹决绝的虚影,悄然浮现,她手掐玄奥法诀,口中清吒。
龙鳞之中,老龙王那威严而疲惫的面容亦再次清晰,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恐怖巨兽,龙口开合,发出古老龙语的真言。
两位上古存在,隔着无尽时光长河,于此生死关头,竟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抉择——
“以星枢之名,引九天星力,镇!”
“以吾东海龙族血脉为契,唤远古海元,封!”
璇玑虚影化作一道纯粹璀璨的银白星辉,龙王虚影则燃起一道浩瀚威严的金色龙元,两道力量跨越虚实,无视空间,在王朗身前交织融合,化作一道金银交织、璀璨夺目的神光,如同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光,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狠狠贯入巨兽那只怒睁的血月独瞳之中!
“吼——!!!!!!”
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惊愕与暴怒的咆哮,从巨兽口中爆发,声浪几乎化作实质,将周围海水排空,形成恐怖的冲击波!那道神光似乎对其有着某种本质上的克制,血月独瞳中的光芒瞬间黯淡混乱,那股吞噬天地的恐怖吸力,也随之戛然而止!
就是现在!
王朗感到身体一轻,没有任何犹豫,凭借最后一股爆发力,手臂化作残影,五指如钩,狠狠抠入铁碑中心,一把将那块脉动的暗红色镇魂铁,生生挖了出来!
入手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混合着狂暴、混乱、沉重到极点的凶煞之气,如同决堤的冰河,顺着手臂疯狂冲入他的身体,直袭神魂!仿佛有亿万怨魂在他耳边尖啸,有无尽的血色战场在他眼前浮现。
“哼!”王朗脸色一白,闷哼出声。但他体内,《混沌星元经》已自行全速运转。混沌星元如同最霸道的磨盘,将冲入体内的凶煞之气层层包裹、分解、碾磨,最终转化为一丝丝精纯而冰冷的特殊能量,散入四肢百骸,竟隐隐强化着他的体魄与神魂,只是过程痛苦无比。
来不及细察,他紧握镇魂铁,转身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沿着来时的通道,亡命飞遁!
“蝼蚁……窃贼……留下!!!”
身后,是巨兽彻底疯狂的咆哮与挣扎。更多的锁链在崩断,整座巨大的玄铁碑开始剧烈摇晃,出现道道裂痕。以铁碑为核心,无数较小的锁链纷纷断裂、脱落。那些悬挂其上的尸体、残骸、碎片,如同下饺子般从锁链上坠落,跌入下方无底的黑暗深渊。
整个幽冥海沟,开始崩塌!
王朗冲出通道的瞬间,山魈等人已接应上来,毫不犹豫,护着他全速退回光芒已然黯淡的鲲鹏舟。
“开船!全速!离开这里!”山魈嘶声怒吼。
鲲鹏舟爆发出最后的光焰,船身剧震,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正常”海域,疯狂逃窜!
身后,是天地倾覆般的末日景象。锁链断裂的巨响、巨兽挣脱束缚的咆哮、海沟岩壁崩塌的轰鸣、以及无数怨魂解脱或湮灭的尖啸,混合成一首毁灭的交响。那巨兽庞大的阴影在沸腾的黑暗与血色光芒中若隐若现,那只受创却更加怨毒的血月独瞳,穿透混乱,死死锁定着远去的船影。
“星枢……令……定海……珠……镇魂……铁……”
“皆……是……本尊……之物……”
“待本尊……脱困……尽……皆……取回……”
恐怖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远远传来,渐渐被抛在后方。
不知过了多久,当鲲鹏舟终于冲出一片扭曲的黑暗屏障,重新驶入虽然依旧昏暗、但至少有星光与正常海水流动的海域时,船上所有人,包括王朗,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甲板上,剧烈喘息,汗水与海水浸透衣衫,心有余悸。
王朗摊开一直紧握、此刻仍微微颤抖的手掌。那块暗红色的镇魂铁静静躺在掌心,触感依旧冰凉刺骨,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寒光与煞气,但其中属于幽冥海沟的那种诡异脉动,似乎微弱了许多。
第二件关键之物,到手了。
还差最后,也是最神秘、最难以寻觅的一件——补天石。
然而,未等众人稍微放松,一直紧盯着手中数个探测法器的海东青,突然身体剧烈一颤,脸上血色尽褪,猛地抬头看向众人,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不……不对!镇魂铁被取走,铁碑碎裂,幽冥海沟的‘九幽镇魔封禁’……彻底崩溃了!”
他喉咙发干,几乎一字一顿,指向某个探测镜面上疯狂闪烁、代表极高能量反应逼近的光点:
“海沟里镇压的那个东西……它……它不只是醒了。”
“它……挣脱出来了。”
“而且……”
海东青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看向船尾后方,那渐渐被黑暗重新笼罩的远方:
“它……跟上来了。”
众人心头巨震,霍然回头。
只见他们刚刚逃离的那片黑暗海域边缘,一道接天连地、直径超过千丈的恐怖黑色水龙卷,正在缓缓成型,卷起无边海水与阴云。水龙卷的中心,暗红如血的光芒,如同恶魔的独眼,穿透重重水幕,冰冷地凝视着他们这只渺小的孤舟。
那光芒的律动,与王朗掌中镇魂铁残余的微弱脉动,隐隐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