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靖王府花园水亭中,宫灯高悬,灯光明亮,孟玄羽仍维持着卫若眉离去时的姿势,僵坐在石凳上。
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缓缓抬起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仿佛想将那份蚀骨的痛楚强行压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风影去而复返,单膝跪地,语气带着请罪后的忐忑与担忧:“王爷,属下无能,未能拦住王妃。王妃她……态度决绝,属下……”
“不怪你。”孟玄羽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醒,“她此刻心绪,拦不住,强拦……只会让她更恨我。”
他抬眼,望向风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虽残留着痛楚,却已重新凝聚起惯有的冷静与锐利。
自从孟玄羽重新掌控了禹州局势的这几年来,风影已经没有见过孟玄羽眼下的这个样子,不由问道:“王爷,王妃她突然连夜离府究竟为了何事?”
孟玄羽指了指桌上的那卷明黄色的绢帛:“还能为何,为了当年我上书弹劾卫大人的事。”
风影惊住了,彼时风影正全程跟在孟玄羽身边,在盛州四处跑腿张罗,他没有少办差,于是惊讶道:“那王爷没有告诉王妃真相吗?”
“真相?”孟玄羽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他抬手止住风影后面的话,目光警惕地扫过亭外沉沉的夜色,压低声音,“这王府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帝、各方势力……真相一旦出口,她若藏不住事,或是神情举止间露出半分端倪,对本王与她而言,便是杀身之祸!眼下……时机还未到啊。”
说完孟玄羽长叹了一口气。
他话锋一转,思维已迅速从情绪漩涡中抽离,进入了靖王应有的筹谋状态。“唉,昨天我的宝贝眉儿还围着我有说有笑,今日便如此决绝,这没良心的,还要与我和离?她想做什么?不过本王细细想来,
必是见了许铮之后所致。是许铮!这个老匹夫将这件事透露给眉儿的!许铮……”他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敲击,“他选在此时,将此事告知眉儿,当真只是无意为之么?”
风影神色一凛:“王爷怀疑许太医?”
孟玄羽眸光转冷:“许铮,先太子东宫府医,后因文端皇帝身体重病,便推荐给了他,文端皇帝那年重病被许铮救了回来,还续了几年的命,后来同德皇帝登基后,他稳坐太医院院首,依然是天子近臣。”
“这许铮,倒是很识时务。”风影感叹道。
“也不能这么说吧,这医生嘛,只管救死扶伤,谁当皇帝与他有何相干?”孟玄羽哼了一声。
“王爷说的也是,但总觉得他对承昭太子的感情不是很深厚。毕竟是太子殿下看重他,又推荐他给先帝的。”
“据说他与卫元谨也关系不错,所以后来我岳父被下了大狱,许铮还曾几次三番的去探望诊治于他。”孟玄羽皱着眉,“但我怀疑那时他是在给同德皇帝当说客,想要劝说卫公为新皇效力,谁知我那个岳父大人是个一根筋,不听他的劝。非要以死明志。”
风影一脸认真:“卫大人忠贞节烈,赵琪佩服得五体投体。”
孟玄羽白了他一眼:“忠贞是忠贞了,死了能做什么?只有留下性命,苟活于世,才有机会,不然死了不就死了,还能怎样?”
风影见自己失言,连忙赔笑道:“王爷会审时度势,风影更是佩服,只有笑到最后,才是胜者。”
“不蠢嘛,赵琪,不要动不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瓦’也有存在的价值!”
孟玄羽将话题绕回了许铮身上,“如今许铮告老还乡,皇帝还特意推荐他当我的府医,说是他还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想无所事事。我怎么觉得皇帝有什么特殊的任务交待给了他呢?风影,他这段时间回乡,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
“据他自己说的养大他的婶娘重病在床,他在床前尽了几天的孝,送了她的终,再便与她办了后事,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后事办完才回到禹州城的。”
孟玄羽沉默了片刻,脑中飞速的思考了所有的问题,思考完毕后,他迅速下达指令,条理清晰:“风影,你亲自去办三件事。第一,细查许铮回禹州后,在乡下所有行踪,接触过何人,有无异常。第二,速去信给绵绵,让她利用在荣亲王府之便,暗中查探许铮在太医院时的人际往来,尤其是他与宫中哪些人来往密切。第三,去青竹院,查明王妃今日见许铮的详细经过,以及她在青竹院的所有言行细节。此事越快越好,尤其是眉儿今天见许铮都发生了哪些细节,一个都不要疏漏。”
“是!属下立刻去办!”风影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王爷,那……明日可要属下设法接王妃回府?”
孟玄羽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心,有无奈,也有一丝被最亲近之人不信任的愠怒。
他咬牙道:“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旁人三言两语,她便信了十足,将本王往日待她的好全都抛诸脑后!这次……便冷她几日,让她好好想想,也让她看清楚,她卫若眉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孟玄羽!”
风影眼见孟玄羽被卫若眉气得咬牙切齿,知这是王爷的气话,亦是无奈之举,心中不由觉得好笑,不再多言,躬身退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亭中再次恢复寂静。孟玄羽疲惫地闭上眼,脑中却飞速运转。
片刻,他猛地睁开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拿起石桌上那卷圣旨——原本装盛圣旨的那个不起眼的旧锦盒,怎么没有了?
他脸色微变,那个锦盒可千万不能丢了,于是他立刻起身,快步返回书房,又在寝殿内四处翻找,却一无所获。
那个看似普通的锦盒,似乎随着卫若眉的离开,一同消失了。难道是卫若眉带走了?
孟玄羽站在空荡的寝殿中,眉头紧锁,自己还想着冷落几天卫若眉,让她反思反思,可这个锦盒却事关重要,要不要明天便立即去问她呢?
青竹院内,灯火未熄。
卫氏夫人看着女儿失魂落魄地被云府下人护送回来,一颗心便沉了下去。她挥退左右,拉住卫若眉冰凉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眉儿,你……你求证了?许太医说的……可是真的?”
卫若眉抬眼望着母亲,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她缓缓点头,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是真的,娘。我亲眼看到了……他亲笔所写的奏折底稿,还有……皇帝嘉奖他的圣旨。”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卫氏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她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臂,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元谨是大晟的忠臣!他怎能如此对待忠良,他良心何在?!”
卫若眉扶着几近崩溃的母亲坐下,泪水无声滑落,她哽咽着,将那段关于孟玄羽的从未向母亲详细提及的往事缓缓道出:“娘,对于玄羽,父亲还不止是大晟的忠臣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