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铜铃被夜风拂得轻颤,漏进窗棂的月光碎在描金帐幔上,像撒了把凉丝丝的碎银。
孟玄羽将卫若眉圈在怀中,掌心贴着她后背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方才阿宝身世的真相终于被揭晓,却太难以置信了,阿宝,居然是当今皇帝的孩子。
卫若眉侧脸贴着孟玄羽的胸膛,耳际是他沉稳却略有些急促的心跳。
她闭着眼,脑海里却反复闪回初见阿宝的模样:那孩子缩在乐善堂的角落里,身上的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见了人就往柱子后躲。
直到相处了很长的时间,卫若眉送了个会动的小木猴给他,才让卫若眉靠近自己,可见,阿宝自小都没有安全感。
后来与林淑柔越来越熟悉,卫若眉非常喜欢安静善良的林淑柔,她觉得这么好的林淑柔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于是她安排了阿宝林淑柔母子住进了青竹院,可以好好的陪伴自己的母亲,毕竟自己嫁了靖王之后,母亲一个人在青竹院独住,她十分不放心。
母亲卫氏非常喜欢这个小人儿,高兴得挑了几匹软和的锦缎,给母子俩做了几套合身的新衣。
那时阿宝捧着新衣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糯声糯气地喊她“阿婆真好”,那暖意还在心头绕着,如今却被“龙子”“仇人之子”这几个字砸得稀碎。
“怎么也想不到……”卫若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孟玄羽的衣襟,“乐善堂那样养孤儿的地方,竟藏着皇家血脉。而毁了淑柔姐姐一生的,竟是当今陛下……”她顿了顿,喉间发紧,“玄羽,你说阿宝要是知道了,他该怎么办?他那么小,却要背着这样的身世,还要面对……面对我们这些与皇家有牵扯的人。”
孟玄羽低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兰花香。他沉默了片刻,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整理纷乱的思绪。“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吧。世事本就无常,”他的声音比寻常低了几分,带着回忆的沉郁,“就像当年我回禹州时,也没想过,五年不见,家早已不是家了。”
帐外的烛火跳了跳,将孟玄羽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幅沉默的剪影。他闭上眼,那些被尘埃覆盖的往事,顺着记忆的缝隙,缓缓淌了出来。
两人继续着从前的约定,一段段地讲述孟玄羽的一生的经历,之前已经讲到孟玄羽父亲病重,被恩准回禹州承袭王位。
“接到父王病危的消息那年,我十三岁,在盛州已经待了五年了,几乎是连夜赶路回的禹州。”孟玄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进靖王府大门的时候,守门的侍卫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躲闪着,又带着点怜悯。我那时还没多想,只想着赶紧去见父王,可进了内院才发现,连路都变了——原先母亲种满海棠的花畦,改成了一片牡丹,开得艳俗,刺得人眼睛疼。”
卫若眉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她能想象出少年孟玄羽站在陌生庭院里的模样:一身风尘仆仆的衣袍,手里攥着破旧的行囊,面对眼前的物是人非,满心都是茫然与不安。
“我找到父王的卧房,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脂粉香。”孟玄羽的指尖微微收紧,“父王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跟我记忆里那个能把我举过头顶的父王判若两人。而床边,坐着个穿粉色罗裙的女子,手捏着玉如意,正柔声细语地给父王喂汤——那就是嫣然,二叔孟宪送进来的舞姬。”
他顿了顿,像是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我小时候,父王和母亲虽不算浓情蜜意,却也相敬如宾。母亲曹氏是书香门第出身,性子温婉,待我极好,后来有了弟弟妹妹,一家五口也算和睦。可我走了五年,母亲竟被迁到了偏僻的西跨院,连父王的面都见不到。”
卫若眉忍不住抬头,撞进孟玄羽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烛火,也藏着化不开的寒凉。“后来呢?母亲她……”
“我去西跨院找母亲的时候,她身体很不好,精神头更差,明明才过了五年,她却像老了二十岁,她的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竟然差点认不出自己的亲儿子来。”孟玄羽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见了我,先是愣了愣,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哭得像个孩子。她说,弟弟妹妹去年冬天没撑过去,都没了。还说,她总觉得不对劲,弟弟妹妹向来康健,怎么会突然染了急病?还有,她最近总觉得浑身无力,吃什么都没胃口。”
说到这里,孟玄羽的指腹轻轻蹭过卫若眉的脸颊,像是在拂去不存在的泪痕。“那天晚上,母亲拉着我的手,攥得很紧,说她贴身的曹嬷嬷最近很奇怪,总是给她和弟妹送些‘补身子’的汤药,可喝了之后身子却越来越差。她让我一定提防二叔孟宪,还有那个婊子嫣然,他们心里藏着毒。”
卫若眉的心揪了起来。她能想到曹氏当时的绝望——儿女夭折,丈夫冷落,自己又身陷险境,唯一的希望就是刚回来的儿子。可那时的孟玄羽,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要面对这样的困境,该有多难。
“没过多久,母亲就重病不起了。”孟玄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弥留之际,还在念着弟弟妹妹的名字,让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守住靖王府。我答应了她,可那时候的我,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孟宪那时候已经控制了整个禹州。父王病重,不理政事,五年时间里,禹州的军队、政务,全被他把持着。他把自己妻子的娘家、嫣然的两个弟弟,还有他小妾们的亲戚,都安排到了禹州的各部衙,城里十之八九的官员,都是他的人。我这个‘合法的靖王继承人’,在他眼里,就是个碍眼的绊脚石。”
卫若眉皱紧眉头:“他没直接对你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