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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林泠仿佛将一颗微弱的心跳信号发射进了无边无际的、充满敌意的黑暗宇宙。她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书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焦灼的等待。台灯的光晕在木质桌面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斑,却无法温暖她冰凉的手指和紧绷的神经。整个公寓死寂无声,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击在她的心口,每一秒都无比清晰,无比漫长,仿佛在丈量着她内心希望的余烬还能燃烧多久。

她试图继续写情绪记录,这是萧禾建议的锚点,是她在情感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理性浮木。但笔尖在纸上划动,留下的只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和几个破碎的词语——“酒吧…眼神…慌乱?…为什么?”。全部感官似乎都聚焦在了那部沉默的手机上,她甚至能感觉到手机外壳冰冷的触感透过桌面传来。大脑不受控制地预演着各种可能:黄莺视而不见,已读不回,那将是一种彻底的蔑视;或者用那种她熟悉的、完美无瑕的社交辞令轻松带过,将一切异常抹平,那是一种更高级的羞辱;又或者,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瞬间的慌乱是真的,这条信息会像一个石子投入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一丝她无法完全掩饰的涟漪?

五分钟过去了,手机毫无动静。林泠开始感到胃部一阵痉挛性的抽紧。后悔像潮水般涌来。这太冒险了,太愚蠢了,简直是自取其辱。她凭什么认为黄莺会向她透露任何信息?她们是潜在的情敌,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这条信息只会让对方更加警惕,甚至可能成为她和陈煜之间的笑料。她几乎能想象出陈煜皱着眉头,用那种混合着无奈和厌烦的语气说:“你看,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居然去骚扰黄莺。” 想到那个场景,一阵强烈的羞耻感烧红了她的耳根。

就在她几乎被懊悔和焦虑吞噬,手指颤抖着伸向手机,想要撤回那条冲动之下发出的、显得无比笨拙的信息时(尽管她知道撤回功能只会让这一切显得更加可笑和欲盖弥彰),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的震动。

林泠的心脏猛地收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缺氧般的眩晕。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手机,冰凉的机身让她打了个激灵。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微信消息的预览,来自那个此刻让她心情无比复杂的名字——黄莺。

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对话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炸开。

黄莺的回复比她预想的要快,字数也不少,但内容却像经过精密计算般,滴水不漏,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公关在应对一个棘手的媒体提问:

“林泠,晚上好呀!是的呢,刚才是我在‘时光隧道’。最近手头这个项目推进遇到点瓶颈,压力确实不小,听说那里氛围不错,音乐也能让人放松,就自己去坐了会儿,换换脑子。那里的爵士乐确实很有味道,那个萨克斯手技巧很棒。你也喜欢那里吗?那真是太巧了!看来我们品味有点相似呢。【可爱笑脸表情】”

文字看起来轻松、自然,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遇到同好般的热情。她坦然承认了在场,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工作压力大,需要放松),还反过来询问林泠的喜好,并用“太巧了”和“品味相似”这样亲和力十足的词句,试图将这次充满张力的偶遇包装成一次普通的、甚至带点缘分色彩的巧合。完美得无懈可击,像一件没有缝线的天衣。

然而,林泠的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探测器,死死锁定了那几个关键字段——“换换脑子”。在“时光隧道”那样灯光暧昧、酒精弥漫、充斥着成年男女隐秘欲望气息的环境里“换换脑子”?这个解释本身就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牵强。更关键的是,黄莺的回复巧妙地、彻底地回避了她们之间那短暂却充满爆炸性意味的眼神交汇,仿佛那穿透昏暗空间的、复杂的一瞥从未发生过。她熟练地运用着标准的社交面具,将一切可能引向深入、引向危险地带的话题,都轻巧而坚定地挡在了安全的边界之外。

失望像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灭了林泠心中那点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火苗。果然,还是这样。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能从这个女人这里找到突破口?黄莺就像一条光滑无比的鳗鱼,你永远别想抓住她的把柄。自己那条鼓足勇气发出的试探信息,在对方如此游刃有余、堪称典范的应对下,显得如此幼稚、笨拙,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向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发起的挑战。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被戏弄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涌、升温。她受够了这种虚伪的客套,受够了被当成一个可以轻易糊弄的傻瓜。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涌上心头。她不再斟酌字句,不再考虑后果,手指飞快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打,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发出了第二条信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的挑衅:

“是挺巧的。看来我们不止品味相似,连放松的方式都差不多。不过,我个人还是更喜欢安静一点的环境,比如像昨晚在家里那样,安安静静地喝茶聊天,就感觉挺舒服的。”

她直接点明了“昨晚”,点明了“家里”。这是赤裸裸的撕破脸,是将那层维持着表面和平的薄薄窗户纸,狠狠地捅了一个大洞。信息发送后,林泠感到一阵近乎虚脱的、带着痛感的快意,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汹涌的恐惧和一种仿佛站在悬崖边的眩晕感。她亲手扔掉了盾牌,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万箭穿心。

这一次,黄莺的回复慢了很多。时间仿佛凝固了。对话框顶端始终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这种漫长的、充满未知的沉默,比快速而程式化的回复更让人煎熬。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接受凌迟。林泠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上演着各种画面:黄莺或许正蹙着精心描画的眉毛,思考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不按常理出牌的发难;或许,她正带着讥诮而冷漠的笑容,将手机屏幕转向她身边的陈煜,用眼神说:“看吧,我就说她不可理喻。”;又或者,她根本不屑一顾,只是懒得理会这突如其来的“疯话”。

就在林泠的神经紧绷到极致,几乎要断裂,准备彻底放弃等待,接受这无声的、代表着蔑视和失败的结局时,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这一次的震动,听起来都带着一丝迟疑和冰冷。

黄莺的回复来了,只有短短一句话,语气却与前一条截然不同,彻底褪去了所有伪装的热络与亲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公式化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的平静:

“昨晚临时有事找陈煜沟通,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请别误会。”

“请别误会。”

这四个字,像四根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扎进林泠的瞳孔。轻描淡写地将昨晚那极具侵入性和侮辱性的一幕,定义为“临时有事沟通”,然后用一句看似礼貌实则居高临下的“请别误会”,将她所有的痛苦、愤怒和合理的质疑,都轻而易举地归结为源于她自身的“误会”。这种处理方式,这种逻辑,与陈煜那句“你情绪不稳定”何其相似!他们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体系,同一种防御策略——否定你的真实感受,扭曲你的认知,将问题的根源牢牢钉在你的身上,从而维护他们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正常”世界!

一直被压抑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烧毁了林泠所有的理智、恐惧和犹豫。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当成透明人、被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桌上的笔筒,笔哗啦啦散落一地,但她浑然不觉。她在空荡而冰冷的客厅里来回疾走,像一头被囚禁已久、终于挣脱牢笼却发现自己身处更广阔绝望中的困兽,胸腔里堵着的那团火无处发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她需要声音,需要碰撞,需要一场真正的、哪怕头破血流的对峙!

她直接拨通了陈煜的电话号码。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恐惧,只有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决绝。电话接通前的长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响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这通电话又会像之前许多次那样,沉入无人接听的深渊,然后,就在她准备放弃的瞬间,电话被接起了。

“喂?”陈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异常安静,似乎是在书房,或者某个私密的空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那种她早已熟悉的、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

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林泠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

“陈煜,”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却异常清晰、尖锐,像玻璃碎片刮过金属表面,“我刚才和黄莺聊了几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停顿里充满了审视和计算。然后,陈煜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打扰的不悦:“嗯。所以?”

这种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的“所以?”,像一桶汽油,直接泼在了林泠已经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她再也控制不住,对着话筒,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在嘶吼,泪水伴随着愤怒一起奔涌而出:

“所以?!所以我想问你,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黄莺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家的具体地址?为什么会在大晚上十点多、像个女主人一样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用我收藏的杯子喝茶?为什么是你亲自在厨房给她切水果?而你,陈煜,你为什么不给我任何解释?为什么只用一句轻飘飘的‘我情绪不稳定’就把我像傻子一样打发了?!你们到底在背着我干什么?!把我当什么了?!”

她一口气将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愤怒、所有委屈、所有不被尊重的痛苦和所有对真相的渴望,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缺氧的感觉让她一阵阵眩晕,但一种破釜沉舟的快意支撑着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陈煜那边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以及林泠自己无法抑制的、破碎的抽泣和喘息声。这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几乎要让她窒息。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陈煜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有丝毫疲惫或平静,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坚硬和不耐烦,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林泠,”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陌生而疏远,“你冷静一点。我不想再重复同样的话。昨晚是工作上的紧急事务需要沟通。黄莺是公司目前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她知道地址是因为之前有重要文件需要她经手转交。你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了。你现在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所有人都感到疲惫不堪。”

歇斯底里。想象力太丰富。让所有人都感到疲惫。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精心打磨过的、带着倒刺的匕首,狠狠地捅进林泠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旋转。他再次完美地、熟练地运用了那种“煤气灯”操纵技巧,将问题的焦点从他们模糊不清、越界的行为,巧妙地、坚定不移地转移到了她的情绪反应上。仿佛只要她的反应足够激烈,那么错的就一定是她,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可以被轻易原谅。

“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文件转交?”林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极度荒谬的嘲讽,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陈煜!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什么样的紧急文件需要晚上十点多送到家里来谈?!需要用到我放在展示柜里的骨瓷杯?!需要你陈总亲自在厨房像个佣人一样切水果招待?!需要你最后睡在客厅来回避我?!你告诉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啊!”

“够了!”陈煜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她,语气中充满了再也无法压抑的怒意和极度的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厌恶,“林泠!我受够了你没完没了的捕风捉影和无理取闹!你现在的状态很有问题!我建议你立刻停止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想,好好冷静一下,去看医生,吃药, whatever!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疯子一样逮着谁咬谁!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会议要准备,没时间陪你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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