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德维格那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雷霆结界内激起层层涟漪。
温泉池水剧烈波动，蓝色的电蛇在结界表面游走的速度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您没事吧，约翰阁下……发生什么事了？”
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与关切。
这位刚刚还气定神闲、与自己龙威分庭抗礼的青铜龙，为何会突然失态？
他巨大的蓝色龙躯开始在水中移动，带起一片浑浊的水波，向着拉德维格的位置靠近过来，几乎就要踏入温泉池的中央。
“没，没事的，雷阁下，我只是……”
拉德维格的声音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是刚才不小心，不小心磕到了脚！”
他看着那不断逼近的蓝色巨龙，精神高度紧绷。
脚踝处，那尖锐的、刺穿鳞甲的痛感依旧没有半分减弱，反而像是有生命般，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都更深地钻入骨髓。
那条该死的金色疯狗，正在用这种最原始、最屈辱的方式，向他传递着赤裸裸的威胁。
拉德维格的龙脑中开始浮现出名为“后悔”的情绪。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刚才那种关头升起戏耍之心。
这个坏点子直接点燃了水底下那个金色混蛋最后的理智，让他从一个离家出走的圣龙王，退化成了一头疯狂的野兽。
“是，是吗？您没事就好……”
雷的步伐停住了，深蓝色的竖瞳中流露出几分半信半疑。
磕到脚？对于一头实力深不可测的巨龙而言，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约翰阁下，您刚才提到的，关于圣龙王凯撒陛下的行踪，能否更加详细与在下说一说呢？”
“哦哦，那个金色疯狗呀，我，我……”
当“凯撒”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脚踝上的痛楚骤然加剧，仿佛那口龙牙又嵌入了几分。
拉德维格被这股剧痛刺激得眼前发黑，心中对那个金色混蛋的滔天怒火再也无法压制，下意识地便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吼了出来。
“金色……疯狗？”
“约翰阁下，您在说什么，雷有些不明白？”
雷庞大的龙首微微歪斜，面甲上浮现出一些纳闷。
这位刚刚结交的强者“约翰”，此刻的发言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拉德维格闻言，脑中警钟大作。
他艰难地从剧痛与愤怒的旋涡中挣脱出一丝清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抬起龙爪，摸了摸自己的龙首，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抱歉，我刚才被磕到脚了，说了胡话，雷阁下，您自动忽略就好……咱们来说一下，凯撒……毕夏，吧！”
“陛下”这两个字，拉德维格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音节都变了调。
他实在说不出口。开什么玩笑？
那个在龙族，乃至整个世界都高高在上的圣龙王陛下，此刻正像条水蛭一样，死死地用牙钉在自己的脚踝上。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还没有松口！
拉德维格瞬间明白了。
这意味着，如果自己不能漂亮地解决掉眼前这个烂摊子，这个属狗的金色混蛋是绝对不会松开他那口尊贵的龙牙了！
雷虽然心中疑云重重，但听到对方终于愿意说正事，还是立刻将注意力集中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可能是他苦苦寻觅这段时间以来，离圣龙王最近的一次。
“我来到角石温都之前，在附近的山脉上空，就似乎看到了凯撒陛下的身影，”
拉德维格开始了他的胡扯，大脑在剧痛的刺激下飞速运转，
“他可能也是想来这边偷偷享用温泉，但后面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了，就急急忙忙地飞走了！”
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支开这个直来直往的雷霆巨龙，好让水底下那个金色混蛋松口！
“此言当真？陛下真的在这里呆过吗？”雷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陛下飞……飞走了？去哪里了？”
他庞大的身躯再次前倾，带起的波浪几乎要将温泉池水掀翻。
“千真万确。”拉德维格沉稳地点头，心中却在暗自盘算。单纯的谎言或许能骗过凡人，但想骗过雷这种级别的巨龙，必须拿出点真材实料。
他决定动用自己前不久才恢复的能力——【虚实相生】。
这项能力，能以自身魔力为基础，制造出近乎以假乱真的幻影。
当初，仅仅是一个魔牛腿的幻影，都把凯撒那个自视甚高的家伙骗得团团转。
拉德维格忍着脚踝处撕裂般的疼痛，悄然调动起体内那股沉寂已久的、属于灭世魔龙王的本源魔力。
他将一丝魔力，混合着从凯撒那里“借”来的，那枚约束着自己的青铜饰品上残留的、属于凯撒本人的力量气息，无声无息地注入到空气之中。
在雷霆结界之外，遥远的天边，一抹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彩金色光影一闪而逝。
那光影勾勒出一个伟岸的龙形轮廓，虽然模糊，但那背后标志性的两对巨翼，以及光影中蕴含的一丝若有若无、却无比纯正的恒星之力，却是任何龙族都无法错认的！
“这，这是陛下的魔力踪迹！”
雷那双深蓝色的竖瞳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光影消失的方向，声音因为狂喜而剧烈颤抖。
他不知道这位青铜龙是如何做到的，但这确确实实是圣龙王凯撒陛下独有的力量气息！
这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自己苦苦寻找的陛下，真的就在不久前，就在此地！
拉德维格看着雷的反应，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颔首，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说道：
“是的，圣龙王离开的时候，我捕捉到了他逸散出的一点魔力痕迹，他应该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
他说着，抬起龙爪，指向那幻影消失的远方。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拉德维格清晰地感觉到，脚踝上那股足以捏碎骨骼的恐怖咬合力，终于变轻了。
那个属狗的金色混蛋，稍微松开了一点。
“多谢约翰阁下提供的重要信息！”
雷那双深蓝色的竖瞳中，狂喜的光芒几乎要凝聚成实质，他庞大的龙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
“待我找到陛下以后，必定亲自上门，重重道谢！”
他的声音洪亮如雷鸣，在温泉山谷中激起阵阵回响。
话音未落，这位性格耿直、行事果决的雷霆巨龙便再没有半分迟疑。
他巨大的蓝色龙躯骤然化作一道刺目的蓝色闪电，那道光芒撕裂了水汽氤氲的空气，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一瞬间便从拉德维格的眼前消失，朝着那幻影消散的远方天际疾驰而去。
他先前为了隔绝探查而布下的，那笼罩着整个温泉池的蓝色雷电结界，也随着他的离去，在下一秒应声破碎。
坚固的结界化作了漫天飞舞的蓝色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群，又像是无数细碎的魔力结晶，纷纷扬扬地洒下，最终悄无声息地消融于温热的池水与空气之中。
拉德维格看着那道蓝色闪电划破天际，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感受着周围空气中那股暴烈而纯粹的雷电魔力迅速散去，他紧绷的龙躯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雷这个混蛋，果然还是这么直来直往，五百年过去了，一点都没有变化啊！”
他低沉地感叹着，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雷霆巨龙，来时如奔雷骤雨，去时亦如电光石火。
这份迅猛与纯粹，正是他闻名于龙族的标志。
……
周遭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温泉水“哗啦”作响，以及远处山林间偶尔传来的虫鸣。
拉德维格呆呆地泡在温泉里，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青铜色的鳞甲，以及那依旧隐隐作痛的脚踝。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他才缓缓转动巨大的龙首，对着身旁空无一物的温泉水面，没好气地低吼道：
“该死的金色疯狗，你可以出来了吧！啊？”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怒火。
话语刚落，拉德维格身前不远处的水面一阵翻涌，凯撒那闪耀着彩金色光泽的伟岸身影，便“哗啦”一声从水底下冒了出来。
圣龙王的第一反应并非是回应拉德维格，而是警惕地将目光投向四周，金色的竖瞳扫过每一寸空间，尤其是在雷那股狂暴魔力彻底消散的方向上停留了数秒。
确认再无任何威胁之后，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带起一串细密的水泡。
他在水里憋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对于圣龙王级别的存在而言，这点时间根本不算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拉德维格那张写满了“怒火高涨”的龙脸，眼神有些游移，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多谢了啊，拉德维格……还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拉德维格闻言，龙脑中的血管仿佛瞬间就要爆裂开来。
他当然知道这个金色混蛋是在为什么道歉，为他刚才情急之下，像条野狗一样死死咬住自己脚踝的野蛮行径！
那股屈辱而尖锐的剧痛记忆，此刻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感知中。
拉德维格正要张开龙嘴，将积攒了满腔的，足以将整片山脉都融化的龙族脏话倾泻而出，可就在此时，另一段记忆却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那是前一段时间，自己因为魔力耗尽，虚弱不堪地倒下，意识沉入无边黑暗之时，正是这个金色混蛋，不眠不休地将他那精纯的恒星之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自己的龙躯之内，自己才能那么快地苏醒过来，并且恢复力量。
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焚毁的怒焰，却在即将喷发的前一刻，被这股混杂着感激与复杂的记忆之流浇熄了。
拉德维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强行把怒火压了下去。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石头磨出来的：
“金色混蛋，你这个披着金色鳞片的疯狗！念在你之前为本大爷输送魔力的份上，本大爷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
“这次帮你支开雷，就算咱们俩扯平了！”
拉德维格愤愤地甩了甩尾巴，在水池中砸起一大片水花。
现在，他的脚踝上，那被龙牙刺穿的鳞甲之下，还残留着阵阵微麻的痛感！
“行吧，拉德维格……”
凯撒有些不自然地“吧唧”了一下嘴，扭动了一下自己雄壮的龙躯，避开了拉德维格那燃烧着怒火的视线。
他心里清楚，这次的确是拉德维格帮了大忙。
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用那种匪夷所思的虚实相生骗走了雷，自己今天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面对雷那种一根筋的忠诚部下，打也不是，躲也不是，绝对会是个天大的麻烦。
虽然拉德维格那句“我好像知道陛下的下落”的玩笑话吓了他一大跳，但自己活生生地咬了他一口，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骄傲的魔龙王，竟然能忍着剧痛，把戏演完了。
想到这里，凯撒那张英俊的龙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在的红色，但他嘴上依旧不肯完全服软，只是轻飘飘地嘟囔道：
“谁叫你嘴欠来着……不过，多谢了，魔龙王！”
说完，他便将自己大半个龙躯重新泡进了温热的泉水里，就停在拉德维格的旁边，不再言语。
拉德维格被他这副模样噎得有些语塞，面对这个不讲道理还嘴硬的家伙，自己偏偏还没什么办法。
他只能在心里暗骂，都怪自己，就不该升起那该死的戏耍之心，平白无故挨了一口！
他烦闷地甩了甩头，也懒得再和这个金色混蛋说话，索性闭上眼睛，继续泡温泉。
一瞬间，两头刚刚还“同仇敌忾”的巨龙之间，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而尴尬起来。
谁也不看谁，谁也不理谁，仿佛都在生着彼此间的闷气，只有温泉的雾气在他们之间静静地升腾、缭绕。
过了几分钟，凯撒终究是自知理亏，在水里有些坐立不安。
他突然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随手朝着拉德维格丢了过去。
“喏，给你的。”
拉德维格下意识地抬起龙爪，稳稳地接住了那个东西。那是一枚古朴的金色钱币，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带着岁月的磨痕。
钱币的一面，雕刻着一条盘踞咆哮的巨龙，姿态栩栩如生，连每一片龙鳞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做工精湛到了极点。
“这……这是古铜龙币，”拉德维格的金色竖瞳微微一缩，他立刻认出了这枚钱币的来历和价值，
“流通于上古时代的货币，现在一枚至少价值上千金币吧……”
“算是对于我刚才，不小心，用牙齿碰了你一下的……一个小小的补偿……”
凯撒的脸颊更红了，他把头扭向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根本不敢正眼去看拉德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