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久久未能平息。拉德维格庞大的青铜龙躯僵在原地，额头上那枚金色的龙鳞已经脱落，滚落在一旁，但他依旧维持着将鳞片按在额头的姿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
他的龙心里，何止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那简直是整个内心的崩塌与重塑。
昨夜凯撒所经历的一切，已经有些超出了他对战斗的认知。
那不是凡人能涉及的争斗，也不是普通强者之间的对决，那是顶级强者的角力。
任何一位实力非凡的强者，即便是十二英雄之一，一旦独自踏入瓦勒留斯那片被死亡浸透的领域，都将九死一生。
唯有圣龙王，唯有凯撒这个掌握着恒星之力的金色混蛋，凭借着绝对碾压的力量与精密到可怕的算计，才在那样的绝境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却也险些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
然而，真正让拉德维格感到遍体生寒的，并非那无穷无尽的亡灵大军，也不是瓦勒留斯那恶毒阴险的诅咒，而是最后撕裂黑暗、救走那个死灵术士的诡异存在。
一个画面，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被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魔眼，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物，仅仅是存在本身，就散发着足以污染整个位面的污秽与邪恶。
它那古褐色的瞳孔，如同一个活物般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仿佛在嘲笑着这个世界的脆弱法则。
拉德维格的金色竖瞳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这只眼睛，他认得！
记忆的洪流瞬间将他带回了一个月前，带回了那个浩瀚无垠、漂浮着无数典籍的巨大图书馆。
那位神秘莫测的至圣法师斯特迪文，在他面前展开一面能够窥探无穷位面的【位面棱镜】。透过那面棱镜，他曾惊鸿一瞥，见到了这个盘踞在某个未知维度深处的恐怖邪物——秽瞳巨魇！
斯特迪文当时的话语，此刻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脑海：“这是不应存在于我们世界之物，拉德维格。它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在其他位面播撒下毁灭的种子。我们必须时刻警惕，提防这个怪物。”
可现在，它已经伸出了触手！
那个来自于异次元的怪物，竟然能隔绝圣龙王凯撒与遥远星界中星灵的链接！
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它本就不该是这个世界能够容纳的存在。
看来，那位至圣法师的猜想成真了，这个巨大的麻烦，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来，并且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想到这里，一阵强烈的烦躁与无力感涌上拉德维格的心头，让他头疼欲裂。与这种超越常理的怪物为敌，让他感觉自己过去所向披靡的力量，都显得如此渺小。
然而，就在这股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之时，他胸口佩戴的青铜饰品，忽然传来了一丝微弱的、熟悉的魔力波动。
拉德维格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那件约束着他力量的饰品上，斯特迪文亲手铭刻的魔法阵正散发着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光。
一股暖流从饰品传入他的龙心，瞬间抚平了他狂躁的情绪。
他突然记起。斯特迪文曾向他许诺过，只要他安分守己，把秽瞳巨魇吸引出来，就会将当初从他身上剥离的五分之一的本源魔力归还于他。
而这件饰品上的魔法阵，本身就是一道坐标，一道保险。
若是真的遇到了秽瞳巨魇这种连圣龙王都感到棘手的存在，那位全知全能的至圣法师，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想到自己背后还站着那么一个深不可测的靠山，拉德维格那颗沉重无比的龙心，总算缓解了几分。
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曾经身为魔龙王的头脑，飞速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如果秽瞳巨魇就是瓦勒留斯背后的主谋，那么它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救下那个奄奄一息的死灵术士，而不是直接攻击凯撒，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它不敢！它也做不到！
作为一个来自其他维度的存在，它必然会受到这个世界法则的强烈排斥与约束。
它的每一次行动，都会消耗巨大的能量，并且极易暴露自己的位置。它必须躲藏，必须隐藏，尤其要避免被斯特迪文这位世界守护者发现！
拉德维格的思路豁然开朗。这意味着，那个怪物在短期内，绝对不敢再次如此明目张胆地出手。它需要时间来恢复，需要更隐秘的棋子来替它行事。
那么，自己当前最主要的敌人，就不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异界邪物，而是另一个近在咫尺的、盘踞在撒特城附近的目标！
想通了这一切，拉德维格长长地舒出了一口灼热的龙息。他感觉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局势的畅快感。
而这所有珍贵到足以改变战局走向的情报，都来源于旁边那张床上，正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金色混蛋。
拉德维格转过头，复杂的目光落在凯撒那庞大的身躯上。
这个家伙，昨夜明明经历了如此凶险的战斗，却轻描淡写，甚至一路上还有心情跟自己闲聊扯皮，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拉德维格实在搞不懂这条黄金龙的脑回路，或许这就是圣龙王独有的高傲吧。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运用这个消息，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很快，一个名为“贪财”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发芽，并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他下意识地伸出龙爪，摸了摸自己坚硬的下巴，一个绝妙的赚钱法子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他先是轻轻晃了晃自己的龙爪，将趴在床上面睡得口水直流的小紫给弄醒。小家伙睡眼惺忪地“呜”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飞到他龙首上，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继续打盹。
拉德维格也不再管他，撑起身体，巨大的龙躯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
他看了一眼睡得深沉的凯撒，龙脸上浮现出一丝犹豫。最终，他还是伸出自己粗壮的尾巴，用尾巴尖不轻不重地扫了一下凯撒的身子。
凯撒那对彩金色的竖瞳缓缓睁开，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拉德维格清了清喉咙，用一种故作大方的语气，吞吞吐吐地开口：“凯撒，你昨天给的这个情报，价值不菲。本大爷就不跟你计较你白吃白住的事情了，这个，就算你这几天的房费和住宿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彰显自己的“龙帅心善”，又补充道：“不过……本大爷也不是小气的龙。等会儿我去开作战会议，你想吃点什么，等我回来，给你……给你买过来就是了。”
凯撒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疲惫的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了一抹笑意。他没有戳破这条青铜龙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只是用有些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魔牛腿。”
说完，他便干脆地转过头，再次闭上了眼睛，平稳的呼吸声很快又响了起来。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在这个曾经的死敌身边，自己竟然能如此安然地入睡。这感觉，或许真的相当古怪吧……
拉德维格将厚重的木门关好，龙爪上涌动的漆黑魔法如墨汁般浸入门缝，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内外一切窥探。
他这才带着趴在龙首上昏昏欲睡的小紫，转身走向楼下专门用作作战会议的房间。
他刻意选择了僻静的楼梯，然而刚走到拐角，一个旅社的工作人员便迎了上来。
她站在阴影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拉德维格那庞大的身躯，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双手恭敬地捧着一把黄铜钥匙递了过来。
“巨龙先生，这是……这是为您准备的新套房钥匙。”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几乎不敢抬头直视拉德维格的金瞳，“您放心，里面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了！”
拉德维格只是瞥了一眼那把钥匙，心中便了然。看来那个胆小如鼠的红龙弗莱迪，也不是全无用处。
想必是那家伙一大早回去之后，特地嘱咐旅店重新为自己准备了一个套房，并且严令封口。
对于巨龙这种级别的存在，旅店的工作人员向来不敢多问，只会无条件地执行。
念及此，拉德维E格对弗莱迪那微不足道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看来，弗莱迪还是多多少少懂点规矩嘛……”他低声自语，龙爪随意地一勾，便将钥匙收入储物空间，随即迈开沉重的步伐，朝会议室走去。
当他推开会议室大门时，里面的人已经到齐了。
高大健硕的狼人沃尔加和身姿曼妙的人类少女萨瑞儿立刻朝他投来问候的目光，精灵曼斯那双浅绿色的眼眸里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撒特城的城主，灰熊人本戈，与他那位精明的白狐人管家凌，也从座位上微微起身，向拉德维格轻轻鞠躬，以示尊敬。
红龙弗莱迪则拘谨地和他们站在一起，看到拉德维格进来，极其自然地挥了挥自己的龙爪。
拉德维格心中暗自窃喜，他清楚地感知到，这些家伙已经将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深埋心底，绝不会再多嘴追问。
在别人眼中，自己本就是神秘莫测的巨龙，知晓一些凡人无法触及的秘密，再正常不过。
他颇为受用地抖了抖自己强壮的龙躯，鳞片摩擦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然后大大方方地走回了属于自己的、特制的巨大座位上。
会议很快开始。
熊人城主本戈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他用沉重的语气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讲述着撒特城如今水深火热的处境。
那片黑暗无垠的结界如同一口倒扣的巨碗，将整座城市与外界彻底隔绝，城内的资源日渐枯竭，人心惶惶，却看不到任何转机。
压抑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就在这时，拉德维格突然举起了自己的一只龙爪，沉闷的撞击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各位，”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声音洪亮而充满磁性，“我这里有一个超级无敌至尊豪华的情报，你们想不想听！”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与探究。连他头顶上的小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探出小脑袋，用几乎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提醒：“老大，这次注意别说多咯！”
城主本戈的反应最是激烈，他那庞大的熊躯猛地从椅子上探出，几乎是扑到了桌子边上，显得有些猴急。毕竟，他的城市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
“这位……这位巨龙约翰先生！”本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能麻烦您说一下吗？报酬什么都好说，只要能拯救撒特城！”
拉德维格得意地环视四周，他极为享受这种成为全场焦点的感觉。
尽管这个情报是那个金色混蛋用一夜苦战换来的，但现在，解释权归他所有。凯撒也默许了任由他使用，不用来换点实实在在的好处，简直对不起自己贪财的本性。
他清了清喉咙，发出两声低沉的咳嗽，然后慢悠悠地举起了两根粗壮的龙指。
“我先说明，有两个条件！”
他的声音不容置喙，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第一，你们不允许问我这个消息从何而来，更不允许追问我为何只过了一晚，就知道这些情报。”
他顿了顿，金色的竖瞳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确保他们都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第二，”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商人的精明，“这份情报价值不菲，即便我作为协助者，得来也殊为不易。所以，一口价，三百金币！我可以保证，消息绝对准确，并且，绝对会让你们目瞪口呆！”
说出这句话时，拉德维格心中毫无愧疚。
凯撒那一晚的战斗何等凶险，换来的情报自然是无价之宝。自己只是将这无价之宝稍微定了个数额而已，三百金币，对于拯救一座城市而言，简直是慷慨的馈赠。
谁叫我是一头既务实又帅气，只是有一点贪财的龙龙呢……拉德维格心安理得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