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站在大殿中央,指尖的金光缓缓散去,如同晨曦中最后一缕流萤,悄然隐没于掌心。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气息,那是神识之力燃烧后的余韵。魔宗令牌碎裂的声音仿佛仍在梁柱间回荡,清脆而刺耳,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
那黑衣人后退半步,靴底在青石地面上划出一道短促的痕迹。他脸色阴沉如铁,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不是因为令牌破碎,而是因为萧羽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精准的手段将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完整提取、重现于众。
全场安静。
连呼吸都仿佛被压低了。九宗齐聚的大殿,平日里喧嚣争锋、权谋暗涌,此刻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地上那块碎裂的令牌。裂痕自中心向外蔓延,呈蛛网状扩散,边缘泛着焦黑,像是被某种极阳之力从内部轰然炸开。那不是普通的损毁,而是彻底抹去了其中蕴藏的魔气契约与血誓烙印。
凌云剑宗宗主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他站在高台之上,身披银灰长袍,肩头绣着一柄古朴剑影。他的眼神冷了下来,不再是先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带着几分凝重与警惕。他本以为今日不过是一场例行质询,却不料局势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一手扭转。
萧羽没有看他。
他转身走向跪在地上的玄冥阁修士。那人一身墨色长袍,胸前原本绣着的幽月徽记已被撕去,只留下几道粗粝的线头。他低着头,双肩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着剧烈的情绪波动——愤怒、羞耻、悔恨交织成一团乱麻,在胸腔里翻腾。
萧羽蹲下身,伸手托住对方手臂,将他扶起些许。动作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说我冤枉你?”他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刀,“现在,让你自己看。”
话音落下,他闭上双眼。眉心处,一道细长的金色纹路缓缓浮现,宛如天启之眼初开。那纹路并不张扬,却让整个大殿的灵气为之一滞,仿佛天地都在屏息等待。
下一瞬,掌心亮起一团光影,柔和却不容忽视。那光迅速扩大,升至半空,凝成一幅清晰的画面——
夜色深沉,残垣断壁之间,一座废弃庙宇孤零零矗立在荒野之中。月光透过破瓦洒落,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人正是眼前这名玄冥阁修士,另一人,则是那黑衣人,面罩未摘,气息阴冷。
他们低声交谈,语气谨慎而急切。
“事成之后,长老之位归你。”黑衣人递出一块灰黑色石片,表面刻满扭曲符文,隐约有血光流动。
玄冥阁修士接过石片,手指微颤:“龙宫阵法一旦破开,中州根基动摇,九宗自乱……你们真能掌控局面?”
“只要内应到位,外力策应及时,三年之内,大陆易主。”黑衣人冷笑,“你只需在关键之时,撤去护山大阵一角。”
画面持续了几息,随即如烟消散。
大殿里一片死寂。
几位年长宗主脸色骤变。焚炎谷那位红衣女子猛地站起,袖子扫翻座椅扶手,发出“哐当”一声响。她双眸赤红,似有火焰在瞳孔深处跳动:“你是我们派系亲传!二十年栽培,资源倾斜,宗门秘典任你参悟!你就拿这个回报?背叛同门,勾结魔宗,图谋覆灭中州正统?!”
那人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滑动,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他的头垂得更低,额前汗水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点。
萧羽松开手,任由对方瘫坐在地。他缓缓起身,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气息沉稳如渊。他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凌云剑宗宗主,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昨夜驿馆下毒的细作,身上也有同样的赤鳞粉。这种粉末出自北域极寒之地,唯有魔宗掌控的‘幽骸矿’才能提炼。他们不是单独行动,而是一张网。城南巷子、西码头、驿站地窖……据点不止一处,人员早已渗透各宗外围势力。”
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敲进众人心里。
就在此时,黑衣人突然动了。
他身形一闪,脚下踏出一道暗红色符印,竟是准备强行破阵逃离!然而脚步刚迈,萧羽猛然睁眼,厉声喝道:
“你还走得了吗?”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横空而至!
凌云剑宗宗主终于出手。他并未起身,只是轻轻抬手,手中长剑轻鸣一声,一道银白色剑气如丝如线,精准无比地斩在魔刀刀身。金属相撞之声刺耳欲聋,火星四溅,那柄缠绕黑雾的魔刀当场脱手飞出,旋转着砸在地上,弹跳两下,停在不远处,刀刃崩裂,黑气逸散。
黑衣人僵住。
他慢慢转过身,脸上戾气翻涌,眼中杀意几乎化为实质。但他没有再上前一步。四周其他宗门弟子已然围拢过来,兵器出鞘,寒光森然,封锁了所有出口。更有数位元婴境长老悄然落位,形成合围之势。
凌云剑宗宗主走下高台,一步踏出,气势如山岳倾压,整座大殿似乎都为之震颤。他环视其余八宗代表,声音洪亮如钟鼓:
“今日之事,诸位亲眼所见。魔宗渗透多年,勾结内奸,图谋大陆安定。若再不联手清剿,日后祸患更甚!此非一家之仇,乃天下之危!”
没人反驳。
一名红衣女子起身,来自焚炎谷:“我谷愿响应号召,调集精锐,三日内可集结三千火卫军。”
另一侧,青松门掌门点头:“查清附属势力,切断暗线,必要时清理门户。”
雪山派长老冷声道:“总坛位置已暴露,不能再拖。迟则生变,恐其转移核心力量。”
一句接一句,声浪渐起。
萧羽听着,目光扫过众人脸庞。他在辨认谁真心,谁观望,谁藏着别的打算。他知道,这一刻,局势变了。不再是单打独斗,不再是被人围堵追杀、背负污名逃亡千里。而是整个大陆的力量,开始转向对抗魔宗。
苏瑶走了过来。
她一直站在侧后方,火焰早已收回玉瓶,封口用一道冰纹禁制牢牢锁住。此刻走到萧羽身边,离他半步距离,不多不少,恰好是他最习惯的位置。她轻声问:“接下来呢?”
他看着她,片刻后说:“他们要组建联军,围剿魔宗总坛。”
“那你去吗?”
“我去。”
“我也去。”
萧羽转头看她。她没笑,也没犹豫,只是站着,像之前每一次一样,跟在他旁边。他知道她不会退。从七年前她在边陲小镇救下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开始,她的脚步就没落下过。
他点点头,抬脚向前走去。来到大殿中央,面对九大宗门高层,朗声道:
“魔宗害我家人,毁我故土,搅乱海域,逼迫龙宫。我与苏瑶,愿加入联军,亲手终结其阴谋!”
人群微动。
有些人面露惊讶,也有人皱眉。毕竟萧羽年纪太轻,又出身边缘家族,无背景、无靠山,仅凭一人之力走到今日已是异数。但更多人沉默着。刚才那一幕谁都看得清楚——是他识破陷阱,是他揭露真相,是他逼得魔宗代表现形逃遁。就连凌云剑宗宗主都不得不承认其手段。
良久,宗主终于开口:“好。联军即刻筹建,三日内出发。你二人既愿同行,便编入先锋队,随第一梯队进发。”
“谢宗主。”萧羽抱拳。
苏瑶也跟着行礼。
事情定下,大殿气氛渐渐松动。各宗代表开始低声商议细节:兵力部署、情报整合、后勤调度、信鹰传令路线……有人离席去传令,有人召集弟子整理过往线索。混乱逐渐转为有序,一场席卷大陆的风暴正在酝酿。
萧羽退回原位,靠柱而立。柱身雕龙盘绕,冰冷坚硬,一如他此刻的心境。苏瑶站在他身旁,手指轻轻碰了碰玉瓶封盖,指尖微凉。
“你觉得他们会乖乖配合?”她低声问。
“不会。”他说,“但有人想借机铲除异己,有人怕引火烧身,还有人根本就是同伙。联军内部也不会太平。”
她点头:“所以我们得盯紧。”
正说着,一道身影走近。
是凌云剑宗宗主。他手中提着那把被击落的魔刀,刀身尚有黑气缭绕,却被一道银线缠绕压制,无法挣脱。他将刀递向萧羽:“此物留着,或许有用。刀上有魔气烙印,能追踪来源,甚至反向定位总坛方位。”
萧羽接过,入手冰凉,仿佛握住了深渊的一角。刀柄缠着黑布,隐约有符文凹陷,触感诡异,似在无声低语。他没多看,直接收入储物袋。
“多谢。”
“不必谢我。”宗主看着他,目光深邃,“我只是做该做的事。你若真能掀翻魔宗老巢,才是为天下除害。”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剑。
萧羽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这个人,态度转变太快。之前冷眼旁观,质疑不断;如今却主动赠刀、允其入先锋队。未必全然可信。
但他现在不需要信任谁,只需要机会。
苏瑶忽然拉了拉他袖子:“你看那边。”
顺着她视线望去,角落里两名中年修士正在低声交谈。一人穿着玄冥阁服饰,但胸口徽记已被撕去,神色仓皇。另一人戴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们的手在袖中快速动作,像是传递什么东西——一张折叠的纸条,或是某种信物。
萧羽眯起眼。
他没动,也没有启动神瞳。只是静静看着。几息后,那两人分开,各自走向不同方向,步伐看似自然,实则刻意错开路径,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情报交接。
“还没完。”他说。
“当然没完。”苏瑶冷笑,“一个细作倒下,十个暗桩还在。魔宗经营多年,岂会因一次败露就土崩瓦解?”
萧羽握了握拳。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开始。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不断。联军要成立,敌人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渗透、分化、制造内乱,甚至可能在出征途中设伏。
他看向殿外。
阳光照进来,落在破碎的地面。黑符烧过的痕迹还未清除,焦黑一片,像是大地的伤疤。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新的守卫正在换岗,铠甲铿锵,旗帜猎猎。
“等三天。”他说,“三天后,我们出发。”
苏瑶嗯了一声,站到他肩侧。
两人并肩而立,谁也没再说话。风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远征奏响序曲。
大殿另一边,一名灰衣老者悄然收起手中纸条,塞进袖中。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先锋队名单有变,加三人。”
他低头吹灭烛火,转身走入偏廊,身影没入阴影。
烛油滴落在地,溅起一圈微小的油花,旋即熄灭,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