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引擎轰鸣,像头受伤的野兽在黑夜里闷头狂奔。船身颠得厉害,每一次砸在浪头上,都震得我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股子邪火在血管里蛰伏着,时不时窜一下,提醒我它没走远。
陈子豪缩在船舱角落,抱着膝盖,眼神发直,时不时偷偷瞟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跟受惊的兔子一样。岚在驾驶位,死死盯着前方黑漆漆的海面,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线。
没人说话。空气里全是引擎噪音和海风的嚎叫,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靠着冰冷的舱壁,看着自己那只手。绷带底下,蓝色的萤光好像淡了点,但又好像没有。刚才抢船时那股子蛮劲儿退潮後,留下的是更深的虚弱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感。像吃了什麽不乾净的东西,在肚子里发酵。
“还有多远?”我哑着嗓子问,声音被风撕扯得变了调。
岚没回头,声音紧绷:“快了。绕过前面那片暗礁群,应该就能看到指示标。”
指示标?这鬼地方连个灯都没有,哪来的指示标?
陈子豪忽然抬起头,鼻子抽动了两下,声音带着点惊疑:“…你们闻到没有?一股…怪味儿?”
我深吸一口气。除了咸腥的海风和柴油味,好像确实有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飘过来。有点像…铁锈?又混着点…电线烧焦的糊味?还有种极淡的、甜腻腻的化学品味道,闻着让人头晕。
岚的脸色更难看了:“是‘灯塔’的防护场。我们已经进入外围了。关掉引擎,改用桨,慢点划过去。动静太大会触发防御机制。”
防御机制?我心里一紧。这他妈到底是避难所还是军事基地?
陈子豪手忙脚乱地停了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骤然消失,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身的哗哗声,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越来越浓的怪味儿,显得格外瘮人。
我们拿起备用的桨,开始小心翼翼地划水。快艇慢了下来,在漆黑的海面上像片树叶一样飘荡。
四周安静得可怕。连海鸟的叫声都没有。只有水声,和那股越来越让人不安的怪味。
又划了大概十几分钟,前方浓重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非常小,非常暗,时隐时现,像鬼火一样。
“就是那儿。”岚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松懈,反而更加紧张,“跟着光点走,别偏航。千万别偏航。”
我们朝着那微弱的光点慢慢划去。越靠近,那股怪味越浓,甜腻中带着金属锈蚀的气息,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海水的颜色好像也变了,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泛着一种不祥的、油腻的彩虹色光泽。
陈子豪划桨的手开始抖,呼吸急促起来:“岚姐…这地方…感觉不对劲啊…”
岚没吭声,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光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突然感觉皮肤一阵刺痒,像有静电爬过。空气里响起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搞得人牙酸。
“磁场…或者别的什麽能量场…”我嘶声道,喉咙发乾,“这鬼地方到底什麽来头?”
“一个…疯子的避世堡垒。”岚终於开口,声音乾涩,“‘灯塔’的主人,是个极端偏执的天才,也是个…彻底厌恶外界的老怪物。他只信奉技术和绝对的隔离。我们来这,是赌命。”
疯子?老怪物?我他妈刚逃出一群疯子的魔爪,又自己送上门给另一个疯子?
就在这时,那个微弱的光点突然稳定下来,并且开始有规律地闪烁,一种复杂的、长短交替的节奏。
岚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像是老式怀表一样的金属物件,对照着光点的闪烁节奏,轻轻按了几下。
怀表发出极轻微的“嘀”声,射出一道细细的红外线光束,准确地打在远处的光点上。
几秒钟後,光点的闪烁节奏变了。然後,它开始缓缓移动,像是在给我们引路。
“跟上。”岚松了口气,但表情丝毫未缓和。
我们跟着那移动的光点,又划了五六分钟。前方黑暗中,一个巨大无比的、模糊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
那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岛屿或者建筑。
那是一座…锈迹斑斑的、半沉半浮的…海上钢铁巨物!像是一艘被废弃了几十年的超级油轮,或者某种巨大的海上平台!体积大得吓人,在夜色里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浑身散发着腐朽和死亡的气息。无数乱七八糟的金属支架、管道和天线从它身上支棱出来,像扭曲的触须。零星几点昏暗的灯光在它庞大的身躯上闪烁,更像是鬼火。
而那引路的光点,就来自这巨兽顶部一个最高的、类似了望塔的结构顶端。
“这…这就是‘灯塔’?”陈子豪声音发颤,充满了恐惧和失望。
我也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妈是避难所?这分明是个大型海上废铁回收站!还是闹鬼的那种!
“别被外表骗了。”岚低声道,但她的声音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核心区域是改造过的。跟上,入口在吃水线附近。”
我们划着快艇,小心翼翼绕到这钢铁巨兽的一侧。靠近了才发现,它的船体上布满了厚厚的铁锈和海洋生物附着物,散发着浓烈的腐臭。但在接近水面的地方,有一块区域明显被清理过,金属表面相对光滑,还有一个伪装成破损船壳的金属舱门。
引路的光点消失在舱门上方的一个小孔里。
岚操纵快艇靠过去。舱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仅容快艇进入的、黑洞洞的入口。里面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机油、臭氧和某种化学防腐剂的怪味涌了出来,呛得我们连连咳嗽。
“进去。”岚咬牙道。
陈子豪犹豫着不敢动。我心里也直发毛,这洞看着就像怪兽的嘴巴,进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回头看,来路一片漆黑,远处似乎隐约有灯光闪烁?是追兵吗?
没退路了。
我抓起桨,率先把快艇划进了那黑暗的入口。
里面是一条狭窄的、充满回声的金属通道。墙壁上挂着老旧的、闪烁不定的应急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前路。水滴从头顶不断滴落,发出单调的嘀嗒声。通道深处传来隐约的机器轰鸣和金属摩擦声,听得人心慌。
快艇在通道里行驶了几分钟,前方出现一个稍微宽阔一点的、像是小型码头的地方。一个简陋的金属栈桥伸了出来。
栈桥上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看起来极其古怪的人影。
他个子不高,驼背,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连体工装,脸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的眼镜,手里拿着一个不断闪烁着乱码的平板电脑。头发乱得像鸟窝,看不出年纪。
他看到我们,也没说话,只是用那厚厚的镜片後面的小眼睛上下打量我们,尤其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鼻子还抽动了几下,像在闻什麽味道。
“跟我来。”他终於开口,声音尖细沙哑,像铁片刮擦,“别乱碰任何东西。碰错了,会死。”
他说完,转身就往前走,也不管我们跟不跟。
我们面面相觑,最後还是硬着头皮把快艇拴好,爬上了栈桥。
跟着这个怪人在迷宫般的金属通道里穿行。这地方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大,更复杂。到处是裸露的管道和线缆,闪烁着指示灯的老旧仪器,还有各种看不出用途的、半成品一样的机械装置,散落一地。空气中的怪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肉味?
陈子豪吓得脸无人色,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岚也眉头紧锁,手一直按在腰後的匕首上。
那怪人把我们带到一个相对“乾净”点的舱室。里面有几张金属椅子,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还有一个闪着雪花的旧显示器。
“等着。”他丢下两个字,就自顾自地坐到桌子前,开始噼里啪啦地敲打一个老式键盘,盯着那雪花屏,嘴里念念有词,根本不理我们了。
我们三个站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又恐惧。
等了足有十几分钟,那怪人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吓了我们一跳!
“来了!”他尖声叫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显示器上的雪花骤然消失,变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不断滚动着数据和图像的界面。图像里,赫然是我们来时的海域!几个清晰的光点正在快速移动,从不同方向逼近!
是追兵!IcA?守夜人?还是刑天的残党?!他们怎麽找到这的?!这麽快?!
怪人猛地转过身,那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後面的小眼睛闪闪发光,直勾勾地盯着我,伸出一个油腻的手指指着我:“是因为你!你身上那乱七八糟的辐射信号!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亮!把所有的秃鹫都引来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是我体内的蓝血?!它不仅在改变我,还是个他妈的信标发射器?!
“那…那怎麽办?!”陈子豪惊恐地问。
怪人脸上露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狂热和残忍的笑容:“怎麽办?好办!启动‘盛宴’程序!正好缺实验体和零件!送上门的礼物,哪有不要的道理!”
他猛地扑回键盘前,手指疯狂敲击!
整个钢铁巨兽内部瞬间响起一阵低沉而恐怖的嗡鸣声!彷佛某种沉睡的庞然巨物正在苏醒!金属墙壁开始微微震动!远处传来沉重的机括运转声和…某种尖锐的、像是电锯启动的声音?!
萤幕上,代表追兵的光点突然开始剧烈晃动,然後,其中一个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消失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外面隐约传来爆炸声和惨叫声!虽然隔着厚厚的钢板,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他在屠杀!用这座钢铁堡垒屠杀外面的追兵!
我们三个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这根本不是避难所!这是个陷阱!是个屠宰场!而我们,亲手把追兵引来了这里,也把自己送进了另一个更可怕的疯子手里!
怪人看着萤幕上迅速消失的光点,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笑声:“完美!数据收集顺利!新的零件…嘿嘿…”
他笑完,再次转过身,那狂热的目光又一次锁定在我身上,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现在,该处理我们的小灯塔了。你体内的东西…非常…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