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源在京师待了三日后,便启程回了乐游山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六日
大姐陈敬澜与赵钧逸的婚事定在了年后五月十二日
也见到了在外面跑了许久的陈敬轩
年去年来白发新,匆匆马上又逢春
转眼万历三十八年已经过去,到了万历三十九年二月
陈敬源一直惦记周先生履职宝应县的事情。最近思考了一下后,打算去淮安府走动关系
马车辘辘,穿过淮安府城的街巷。此时正是晌午,街上人来人往,盐商的马车、挑夫的担子、叫卖的小贩,汇成一片热闹的市井声。
陈敬源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中却在琢磨着见邵伯棠的措辞。
府学坐落在城西北的清静处,朱红大门旁立着两尊石狮,门楣上高悬着“淮安府学”的匾额,字迹遒劲有力。
马车刚停稳,守门的学吏便迎了上来,见是陈敬源,连忙躬身行礼:“陈公子,您来了?邵教授正在明伦堂讲学呢。”
因为陈敬源乐游山学堂的事情这一年倒是经常来请教邵教授,所以学吏对于他也是颇为熟悉
陈敬源点点头,递过一锭银子,温声道:
“劳烦通传一声,就说学生陈敬源求见。”
学吏得了赏,满脸堆笑地应下,转身快步跑进府学。
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长须,正是邵伯棠。他见了陈敬源,脸上露出笑意:
“敬源,怎么来了,不在你乐游山待着”
陈敬源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邵先生,晚辈有礼了。今日叨扰,实属冒昧。”
邵伯棠扶起他,笑道:
“何来冒昧之说?走,随我去书房说话。”
两人并肩走进府学,穿过栽满松柏的甬道,来到邵伯棠的书房。书房不大,却收拾得雅致,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案头还摊着一卷《论语》,墨香袅袅。
小厮奉上香茗,邵伯棠呷了一口,看向陈敬源:
“敬源此番归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陈敬源也不绕弯子,径直起身,对着邵伯棠深深一揖:
“先生,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邵伯棠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但说无妨。”
“晚辈的启蒙恩师,姓周名怀仁,先生您也认识,就是去年淮安的新科三甲进士,如今正在兵部观政。”
陈敬源坐回椅上,语气恳切,
“恩师心怀黎民,不愿久居京师,一心想去地方历练。他听闻宝应县水患频发,百姓困苦,便想谋个宝应县令的差事,好为当地百姓做些实事。只是恩师出身寒微,在朝中无人援引,晚辈思来想去,只能来求世伯相助。”
“周怀仁……”
邵伯棠缓缓开口,
“此人我倒是认识,也是出自淮安,确是个有才学、有抱负的读书人。只是宝应县的缺额,前几日布政使司的人还与我提及,有几个盐商子弟都盯着这个位置,想要运作一番。你也知道,如今这官场,银子开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陈敬源心中一紧,连忙道:
“先生,晚辈知道此事为难。恩师虽无银子,却有一腔为民之心。他若能去宝应,定能治理好水患,安抚好百姓。晚辈愿以陈家的名义捐赠宝应五千两银子防治水患”
说罢,陈敬源从袖中取出一卷册子,双手奉上:
“同时这是恩师前段时间撰写的《淮扬水利策》,里面详细阐述了治理高邮湖及宝应水患的方略,还望先生过目。”
邵伯棠接过册子,翻开细看。越看,他的眉头便越舒展,眼中的赞许之色也越发浓厚。册子里的内容,并非空泛的理论,而是结合了淮扬地区的实际地形、水文,提出了疏浚河道、修筑堤坝、设立水驿等具体措施,条条切中要害,绝非纸上谈兵之辈所能写出。
“好!好一个周怀仁!”
邵伯棠拍案叫绝,
“此策若能施行,宝应的水患定能大为缓解!如此贤才,埋没在兵部的案牍之间,实在可惜!”
陈敬源见邵伯棠动了心,心中大喜,连忙道:
“先生谬赞。恩师的才干,晚辈是亲眼所见。只盼先生能出面,向布政使司举荐一二。”
邵伯棠放下册子,沉吟片刻,道:
“贤侄放心,此事我管定了。南直隶布政使李大人,与我有同窗之谊,我修书一封,向他详述周怀仁的才干与抱负。再加上你陈家在淮安的声望,想来李大人定会斟酌。”
陈敬源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起身,对着邵伯棠深深一拜:
“多谢先生!晚辈代恩师,谢过世伯的提携之恩!”
邵伯棠扶起他,笑道:
“不必谢我。我也是个读书人,见不得贤才被埋没。周怀仁若能在宝应做出成绩,也是我淮安府的荣耀。”
当下,邵伯棠便走到案前,研墨挥毫。他的笔力遒劲,字字珠玑,信中不仅盛赞周怀仁的才干,还以自己的官声作保,恳请李布政使破格任用。
写罢,邵伯棠吹干墨迹,用火漆封好,递给陈敬源:
“此信你速派人送往应天府,亲手交给李大人。记住,态度要谦恭,莫要失了分寸。”
陈敬源接过书信,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
“晚辈谨记先生教诲。”
两人又闲谈了半晌,陈敬源才起身告辞。邵伯棠亲自送他到府学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
“敬源,你能为恩师如此奔走,可见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他日周怀仁得志,定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情分。”
陈敬源躬身道:“晚辈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辞别邵伯棠,陈敬源坐上马车,直奔码头。他不敢耽搁,当即吩咐小厮,选两个精干的护卫,快马加鞭将书信送往应天府。
接下来的日子,陈敬源便在淮安府的家中等候消息。
转眼便是二十余日。
这日,陈敬源正在书房翻看那册《几何原本》,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厮春生满脸喜色地跑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书信:“公子!好消息!应天府的回信来了!”
陈敬源猛地站起身,一把抢过书信。信封上的火漆印着布政使司的标识,他颤抖着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吏部的行文,还有邵伯棠的一封短笺。
短笺上写着:“事已成,周怀仁授宝应县县令,正七品,三日后赴任。”
陈敬源捧着那张薄薄的行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山下百姓忙碌的身影
他提笔研墨,给周怀仁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只有短短数语:“恩师,淮上春风已至,宝应之约,不负所期。”
写罢,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那册《几何原本》的书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