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卯时,天刚蒙蒙亮,负责软禁马骏等人的“陷阵营”悍卒就来向我汇报:马骏要见我。
我吃了点锅盔,然后带着李己和李四丁去军马场的大帐见马骏。
马骏和他的亲信依旧被软禁在大帐,除了石辰和昨天开始就在那里的十来个人,昨天挨打的那两个家伙和被聂文远推下马摔得七荤八素的章阳也在。
虽然飒仁焉支的人不肯为他们治疗,我还是让老兵营的军医在深夜给那三个伤员进行了简单治疗,这会儿这仨人都能安稳坐着了。
马骏见我时正坐在他的太师椅上啃馒头,我示意他让我坐。他也很识趣,起身把太师椅让给我,兀自起身就着凉茶啃馒头。
我刚一坐定,班回就给我倒上刚烧好的热茶,我让他给马骏也倒了一杯。
马骏没事人一样找了个地方坐下喝了热茶,啃掉最后一口馒头,然后向班回表达了谢意。
“老马,一大早喊我过来有什么想法?”我笑道。
“是我想问你,对我们几个有什么想法!”马骏道。
我想了想道:“我也很为难。你知道,我不是喜欢滥杀无辜的人,但是眼看焉支昨天已经杀了冯庸,你们这帮人又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是答应过你,如果你不再对我们使绊子就饶你一命,但是仅限于你本人。”
说完这话,我就戏谑般的看着马骏的这些跟班。这些人眼里都充满了恐惧。我估计他们平时仗着身份和体系庇护一定是趾高气昂惯了,在这种任人拿捏的环境下,顿时就暴露了外强中干的本性。
“我有个办法,让你不用杀人。”马骏道。他说着将十一份“道家密语”的密函丢给了我。
我拿过密函,一一展开仔细阅读。最面上一封密函的内容是:飒仁焉支和霍爱奴等已经与“老兵营”合流,准备从居延出塞去范夫人城驻扎。军马场部分汉军及马骏“道长”、所有道友、道童等假意归附,正沿途监控相关人的行踪。在这封密函中还说了一个内容:林圭、高宣、江炜、冯庸等已经变节,被“马道长”设计处死。
之后的十来封密函内容大同小异,名义是从屋兰、觻得、昭武、表是、会水、居延等沿途发出的密信,内容都是老兵营的行军动向“马道长”在掌握中。
等我看完,马骏道:“我知道我的人送信你们肯定不放心,你们自己派人送信好了,焉支手底下的人最合适。”
我笑着点点头道:“老哥也是有心了。只是那就要劳烦各位跟我们一起开拔,如果焉支没有意见,等我们出了玉门关确定安全了,我会遵守承诺放了你们。”
“好!”马骏道,“那就请她来一起当面聊聊。”
不多久,在我的邀约下,飒仁焉支带着何伯军、阳煜、侍女“川川”来到了大帐。
飒仁焉支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表现得很兴奋,何伯军和阳煜倒是面无表情,对目前面对的局面还是很慎重。
我将马骏的意思跟飒仁焉支等说了一遍。飒仁焉支想了想,问何伯军和阳煜道,“你俩怎么看?”
“我觉得不够安全!”何伯军道,“就算跟你去的人出了玉门关安全了,咱们在这里留守的人呢?你能担保这些两面三刀的家伙不出卖我们?不秋后算账对付我们留下来的人?”
“我老马这点诚信都没有吗?”马骏道。
“诚信?你还真是没有!”阳煜道,“就凭你能派‘鬼’到我们军队中潜伏就没有!”
马骏见和飒仁焉支的人说不通,转向对我道:“你帮我说句话!”
我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们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真身份牙牌及家里的地址、家里还有什么至亲写下来。然后你们都去一封家书,写自己快病死了,让家里人来山丹给你们收尸。如果家里真来人了,山丹这边就给我们大部队发情报,相关人就可以回来。如果没来人或者来的人不对、包括大部队收不到山丹的情报,你们就不能走;如果日后证实你们使诈利用家书对山丹的诸人不利,冯庸嘴里那颗毒药就分给你们吞了。”我不等马骏回话就对何伯军道,“我这么安排行不行?”
何伯军想了想道:“我没意见,你问焉支。”
飒仁焉支道:“如果不立即杀了他们,也只能这样了。”
“还有个问题!”阳煜道,“他们找来会水驻扎的汉军怎么弄?总不能说是一场就误会揭过去吧?”
“那个,我一会儿给你们个交代。”马骏道,“你们只要说是不是同意道一的办法就好了。”
“我同意!”飒仁焉支道,“毕竟你们也没真伤害过我们,我们就信你们一次。”
得到飒仁焉支的同意,马骏立即给手下发布帛,让他们交代祖宗十八代和写家书。
同时,我让李四丁收了这些人的牙牌, 并喊李大戊、李二戊来辨别真伪。其实这些人没什么资深卧底,用的都是真身份,牙牌也没必要作假。
在他们写家书的同时,我让他们的人配合将军马场的奴籍人士牙牌全部找来,并用军马场的印信给所有原休屠部的骑奴办理了赎身手续。最后,我又让马骏和所有亲信签了个《市券协议》,将他们“自典”给了飒仁焉支。
飒仁焉支对我这招表示出非常的赞赏,马骏的跟班们也无可奈何只好配合。只有马骏不肯签,他对我道:“让我签这个不如杀了我!”他想了一下,道,“让我签也行,但是我不‘自典’给焉支,我要‘自典’给卫夫人!”
“行!满足你!”我笑道。
签完“卖身契”,我将马骏那份收好,其余的全部丢给了飒仁焉支,道:“恭喜焉支又收了十几个奴隶!”
飒仁焉支笑道:“不错!这些人坏是坏一点,养马的本事都还不错。我们昨夜盘了一下,包括我元狩二年带来的马和后来那些新繁殖没‘左剽’的,我这边一共有五百二十多匹马,有大概两百匹是成年的,其余的都是马驹,的确需要一些骑奴帮忙照看着。”说完她戏谑的看着马骏道,“马骑奴,刚才阳百户说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弄?”
马骏道:“马上弄!”他说着将帐中的火盆点了起来。
当我正奇怪他为啥要大热天点火盆的时候,他将所有属于章阳的材料(卖身契、家属信息、牙牌等)全部收到了一起。然后走到一边抄起了他赶马用的枣木杆。
这个枣木干经过了马骏的改造,头上加了铁套。李己、李四丁和何伯军、阳煜立即警惕起来,分别护住我和飒仁焉支道:“姓马的,你要干嘛?”
马骏并不理会我们,操起枣木干对着章阳的后脑勺就是结结实实一杆。
章阳昨晚被聂文远推下马伤了头,本来头部就包扎着,挨了这一杆子纱布顿时被鲜血染红。马骏毫不理会,挥舞套着铁套的枣木干对着章阳的后脑一杆一杆夯下来,一边夯一边道:“这厮用假兵符调兵企图让汉军同室操戈,就是个死罪!”
马骏足足敲了章阳的后脑几十棍子,直到章阳脑浆迸裂,牙齿和眼球也被打了出来才气喘吁吁停手。
飒仁焉支见到章阳的尸体极度不适,道:“我去准备开拔的东西,李司马你主持大局就好了。”接着就带着何伯军、阳煜和“川川”迅速离开了。
当我惊骇于马骏残害部下的手段时,他丢下枣木杆,气喘吁吁拿过章阳写的家书丢给我,道:“我没看到他写了什么,不过我知道以他的尿性必定写不了啥好的。”然后他就把章阳的其它物件都扔进火盆烧了。
我接过那封家书看了一眼,果然很快发现家书用“藏头诗”写了一句话:军马场诸人被挟持,赶紧上报抓贼救我们。
我心里一惊,赶紧喊来李壬,让他和我一起再对所有家书、包括马骏之前要发的密文进行了两轮检查。
这时,马骏稍稍喘匀气息,道:“别人不会搞这些的。”
我点点头,让李壬安排人把血肉模糊的章阳的尸体抬了出去,然后让马骏和石辰正式起草了以军规处决奸细章阳的文书,然后让李己带着石辰去将文书内容知会赵充国。
等李己和石辰出去,马骏对我道:“我俩单独聊两句。”
“行!”我说着让李四丁、班回押着所有马骏的跟班出门。怕马骏又发疯,李四丁还把帐内的兵刃、弓箭和带血的枣木杆都拿了出去。
等所有人离开,我问道:“章阳虽然可恶,但你也没必要把他尸体打成那样吧?”
“我恨他!”马骏道,“准确的说是恨他一家!扶风马氏都是被他家拉下水才当了‘绣衣使者’的!他们是秦将章邯的旁系后人,是一帮‘三姓家奴’,死有余辜!”马骏说着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状态就像我阴死霍去病时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马骏道:“我当绣衣御史也是没得选。”他顿了顿道,“你放心,后面一路上我和我底下人都不会逃跑,还会尽力帮你们照顾马匹牲畜。但是你须得给我点面子,不要过分限制我们的自由。”
“可以!”我说道,“朋友一场只要你不想着坑我,我不为难你。”
“嗯。还有,你不能阻挠我和我主家见面。”马骏道。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稍稍思量才想到:他说的是刚刚莫名其妙成了他主人的田媚儿。
我笑了笑,道:“只要你别对她做出格的事情,出了玉门关我们就从此相忘江湖,我没必要为难你。我也会给你面子,让我这边的人不要告诉媚儿姐你是‘绣衣使者’,不然不是我阻挠不阻挠你见她,估计她会根本不想搭理你。”
马骏忽然两眼放光道:“好!那路上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看到马骏这个表态,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这时候我已经开始相信他对田媚儿的感情是认真的,不是只想骗炮。
在搞定马骏之后,我带上李壬和李癸再次找到飒仁焉支。
飒仁焉支团队这时正在盘算哪些人跟着她走、哪些人留下。针对金复的情报,我给飒仁焉支出了个方案:让她带走元狩二年跟着她从匈奴来的旧部以及何伯军和愿意跟着她去西域的骑兵,阳煜则带着剩余人和已经恢复自由身的休屠人在山丹坚守。我也计划派夏侯远和一位懂“篆体密文”的主簿在此长期驻扎,作为这里的生意合伙人,同时金复及其亲信也算我们这边的派驻人员。
对于这个安排,飒仁焉支和何伯军都很赞成,唯独阳煜有点舍不得“川川”。看出阳煜心思的飒仁焉支于是公开宣布让“川川”留下,并赐给阳煜成亲,阳煜和“川川”当即谢恩,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这个安排。
在这之后,我让李壬、李癸起草和飒仁焉支的正式契约,然后自己去找赵充国去了。
在我找赵充国之前,赵雪嫣和金复已经到了赵充国的驻地。赵充国的汉军都是上邽“良家子”,从羽林南军转岗而来,不是赵氏族人就是同乡,且其中大多数人经历过漠北之战洗礼(当时在公孙贺麾下),战斗力很强。
赵充国很聪明,也知道并同情李家军处境。他暗示我自己能看出我和马骏的博弈背后原因很复杂,但是他只认军令(其实也是认亲人)。他表示会护送我们到敦煌,然后折返居延城(帮我们做疑兵)。他的部队漠北之战后就在河西北部驻扎,非常熟悉地形,帮我们开路能让我们的行军事半功倍。
对于这个气运带给我的保镖,我当然不会拒绝,当即表示可以给他们包食宿。
见完赵充国,飒仁焉支那边的合作契约也弄完了。我们的契约一式四份,老兵营、夏侯远、阳煜、飒仁焉支各持一份。然后我就找夏侯远、金复等我准备留下来的人员谈了心,并明确了责任和待遇。为了充实实力,乌文砚也派了三位王姓休屠猎户和一位休姓、一位屠姓休屠人留在山丹,为我们效力。
到晚饭时间,借着阳煜和“川川”大婚的名头,飒仁焉支慷马骏之慨宴请了军马场、老兵营和赵充国部的所有人,把马骏存的“体外循环”攒下的牛羊宰了许多。加上山丹的草药对老兵营的病号对症效果极好,这时已经有七成病号完全康复,整个晚宴的气氛很祥和。
劫后余生的马骏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已经成了奴隶,在饮宴时极力讨好他的“新主人”。田媚儿因为也不知道我们领到马的款曲,对马骏也很客气。
七月初六天一亮,赵充国的前队就启程帮我们开路。老兵营加入了飒仁焉支率领的约一百人的团队后再启征程,向着玉门关挺进。